日光照着碧云轩,将男子微微俯身的阴影,映在嫣红的海棠花上。
花枝上立着一只信鸽,灰白羽,红血蓝眼,骨骼硬扎,肌肉丰满,眼神明亮。
瞧见莫离出来,那鸽子淡淡看她一眼,继续俯头从紫藤手心啄米。
暮春明光里,那一人一鸽,说不出的和谐。
莫离走近,诧异道:“这鸽子平日警醒的很,常人难以靠近,它居然愿意和你如此亲近。”
“飞云鸽日行千里,是信鸽中的帝王,它能对我放松警惕,是我的荣幸。”紫藤笑意温暖,一如这融融日光:“飞云鸽血统高贵,数量极少,且都为京都洛城的贵族所有,据说整个大炎不过六只。”
莫离眸光动了动,笑了笑:“紫藤好见识。”
她还是大意了,若有心之人顺着飞云鸽,必然能猜测出她的身世。
当年西海之外的琳琅国王子来大炎寻医,恰巧在陵州被她碰上,于是莫离自然出手相助。这位热心的异国王子欲以王冠为礼,莫离推迟,直言大炎没有飞云鸽,若王子真想报答,不若送几只鸽子更为实际。
飞云鸽日行千里,若用来传递军情,对阿恒是极大的助力。当时莫离如是想。
这位王子归国后,真按莫离要求派来了使节并向景初帝奉上了六只飞云鸽。这六只,其中三只被赐给丞相府莫家,将军府楚家,还有已故的皇帝兄长--先太子长廷的岳丈家宁家。余下三只,一只为皇帝所有,另两只分别赐给皇后嫡出的两位皇子,太子陆言,以及二皇子陆升。
莫离凝眸,伸手摸了摸鸽子头。这鸽子若被陆言和阿恒看到,那么她的身份便不攻自破了。她忽然觉得头疼,毕竟,若被皇帝老儿知晓她活得健健康康快活逍遥,说不定一张圣旨招她回京,她可没忘,皇帝老儿一心想将她赐给陆言当太子妃。
大炎开国皇后凤离擅医,建议元熙帝将男女婚嫁的年龄推迟至十八岁,元熙帝唯妻是从,昭告天下,大炎子民年满十八,才能婚配。太子陆言今年二十又二,是该成婚了。紧要关头,她可不想凑热闹。
莫离低头沉思,定要避开有心人耳目,将这鸽子放回去。
此时紫藤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字团,递给她:“这是你昨晚落下地,我打开看过,离离,那位故人求亲,你会应允么?”
男子眼神清澈,笑容微黯,莫离伸手接过,掌心一握,化纸为灰。
“当然不。”想起宁宋,莫离眉头一皱,那年南华山上,他为她亲自烤过鱼,她也为他做过烧鸡,彼时莫离还心里讶异,都说女大十八变,可宁宋做为男子性子变化也太大呢,谁能想到少时那个对女子毫无怜惜之心,连话也懒得多说半句的少年,长大后不仅厨艺精通才华横溢还变得颇为贴心,毕竟当时在南华山,自己被他招待地很好。
莫非认出她呢?
不可能呀,若认出她,宁宋不可能没一点异样。
那他发什么神经想要娶她?
莫离苦恼道:“男人心也是海底针吶。”
她朝紫藤倒苦水:“你说我那故人,我和他只有三句话的交情,那时他还颇不耐烦。这十多年过去,他连我长成什么样都不知道就上门求娶,这到底安的什么心?他就不担心我长成歪瓜裂枣娶回去倒胃口么?”
紫藤笑着道:“大抵离离少时就长得好,长歪的可能性极小。”
可不是么,他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小小少女抓住他衣襟时,自己惊艳的一瞥,那日暖阳照在绝色容光的小脸上,悸动了他沉静的心。
莫离喃喃自语:“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其实最初,少时莫离对宁宋是有一些好奇心地,宁家嫡长孙,年纪虽小,却腹有诗书,且他不苟言笑,在一群闹腾的少年中显得独树一帜,那时风华书院,小小少女们没少议论他。
彼时莫离是想和他好好做朋友地,幼年的莫离性子开朗,活泼却不聒噪,让周围人都很开心。莫离觉得宁宋有些孤僻,于是想拉他和他们一起快乐玩耍。可在宁宋跟前碰过壁的卿卿却让她早点打消这念头,卿卿的原话是,宁宋就像个小老头,无趣的很,你和他说话,他绝对懒得吭一声。
莫离不信邪,她抱着一盒娘亲做的点心,兴冲冲的去找宁宋。那时少年宁宋静静坐在书院里,出神看着窗外,木槿落花如雨,暗香袭人。莫离将那盒点心朝他桌上一搁,还未开口,就见宁宋皱了眉头。
少年开口,只说了三句:“安静。让开。你挡了光。”
从那以后,莫离再未试图接近过宁宋。莫离生性敏感,她平时虽欢乐,却绝不是主动之人。难得一次主动却被扼杀,后来莫离对宁宋便敬而远之。
一晃,她不再是懵懂少女,他亦不再是冷清少年。
这厮究竟是为何呢?
碧云轩内莫离正苦恼,隔壁观澜阁却有不速之客前来造访。
陆言瞧了眼自己的属下,琥珀色瞳孔碎了万千金光,片片流光溢彩,却又自成一股威严:“你再说一遍。”
那黑衣侍卫卫杰重复道:“门口有位公子求见少将军,自称不速之客。”
楚恒沉思:“来人有何特征?”
黑衣侍卫伸手比了比:“大约这么高,身形偏瘦,带着帷帽,瞧不太清长相。”
陆言玩味道:“既然是不速之客,你为何不把人撵走,还要进来禀告?”
说完声音一沉:“你这个首领当得可真好!我是不是该贴个告示,说太子微服至此,好给人当靶子射!”
卫杰赶忙单膝跪下:“殿下息怒,我瞧那公子好像是女扮男装。”说着,又看了楚恒一眼:“那公子让属下给少将军传个话,将军镇守边疆,锦书难托,山盟可仍在?”
陆言意味深长地在楚恒肩上拍了一把:“哟,我们少将军也背地里学人山盟海誓呢?”
楚恒俊颜上一抹笑意神采飞扬:“得了,把人领进来吧。”
“谁啊?”陆言满面好奇。
楚恒无奈地偏头:“是云卿那丫头,那年我回京时曾答应她要带她来看西京端午祭。没想到她还惦记着。”
“她胆子倒不小,定是偷偷溜出来地。”陆言摇头:“还真有自知之明,不速之客,子临兄可有的操心啰。。。。。。”
子临,乃丞相嫡子莫杭的表字。
话音刚落,清脆的女生如黄莺初鸣,惊醒了沉睡中的山谷,晨光初临,永别黑夜。
“多年不见,小生以为少将军会被塞外风沙催残地一脸是坑,可不曾想,等待小生的偏偏是这般容光焕发,夺目生辉的美男子。”来者在楚恒脸上轻轻一摸:“真是肤如凝雪,顺滑的很啊。如此一来,你便用不上阿离准备的玉容膏了。”
“阿离给你写信呢?”楚恒面怒喜色。
来人掀下帷貌,露出一张玲珑精美的脸,貌极妍丽,俏美又风流。
“阿离说,子临大婚之日,便是她归家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