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彼时(1 / 1)

虽是说话也不过寒暄几句,毕竟夜深了,该休息了,冉子豫坚持回她的凌云阁。自她出嫁,凌云阁就荒废了,虽荒废的时间不长,但也需打扫一番。

拒了国公爷派来清扫的婢女仆子,白嬷嬷与辛奴收拾去了。

把灵台上的烛换了,又擦了擦刻着南宫芷名字的牌位。

屈膝跪地......

快了快了......

“小姐......”

雪夜,静。落雪的晨,凉。

藤椅上的白衣男子清冷似雪,灼灼桃花眼定定地看着某处。从飘雪到雪停,门外的小路渐覆上新雪......一个晚上。

她回来了。

他忘不了,忘不了曾经那个倔强的小姑娘,嘴角挂着血,拒绝他的好意。也忘不了那个把长发随意一束,赶在春雷前挖笋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活得很艰难,性子却一等一的傲气,放言她的前程与男子无关。

可她终究还是把自己送去了他的手上。

眉不觉一蹙。

“哗啦——”衣袖拂倒了长桌上的瓶瓶罐罐。

心浮气躁乃是医者大忌。所以他穿着单衣坐了一夜,冻得面色苍白,只想冷静下来。然而想到她,他根本就冷静不下来。这个是非之地,早点离开了才是。他本逍遥,不想惹了一粒红尘,落了一地伤悲。

起身整理桌上的药,忽然想起父亲与母亲。父亲是用毒的高手,凭着毒术嚣张天下,却败在了身为医官的母亲身上,母亲心怀天下,有悲天悯人的心肠。父亲最是讨厌这样的人,也许因为悲天悯人什么的,很影响他走江湖,又也许是悲天悯人的母亲为了天下抛弃了他和两个孩子。

“哎,你的古曼断肠藤怎么少了这么多?”

听着这个熟悉清脆的声音,心为之一颤。仍然整理着药,清冷的声音冰得似着晨时的风,“小小姐有心了。”

闻言,冉子豫收了笑。白灼不高兴了,她知道白灼是在怨她,怨她嫁给了太子。

“白灼......”冉子豫走到桌边,“我回来了,你不开心吗?我早就想回来了。昨天就想来找你的,但太晚了,我以为你睡了。”

她的声音带着愧疚。

白灼没有搭话,也不准备理她。抬眼时不经意扫过她,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瞬,还是说话了,“千笙散的毒......”

她穿红色很好看,可她似乎不喜红色,平日素衣长裙,有时候连头发都懒得梳。

白灼还是担心自己的,冉子豫很高兴。笑着道:“好得差不多了。”

“太子种了万瞳金蛊?”

“不是他。”

他猜也知道不是太子,锦衣玉食的太子即使可能找到万瞳金蛊,又怎么可能承受得住那个痛苦。他忽然想到也许豫儿嫁给太子没那么简单......

“豫儿......”他担心,顿了顿,“你......”

冉子豫慢慢眨了眨眼,抬头认真地看着他,“实不相瞒,我嫁给太子是有目的的。我知道婚姻大事不该儿戏,但我不是儿戏,我是有事要办的。你相信我!”

白灼从小陪着她,在她心中,她有两个哥哥。一个是冉子铭,另一个就是他。所以,她把这些话告诉他,因为相信他。

她有些激动,上前几步,抓住了他的手。“怎么这么凉?”

她惊讶,再看他穿着的竟是夏日的单衣,“白灼你治人治傻了,是不是?大冬天的穿成这样,就算身子没病,脑子也是有病的。”像教训采薇似的教训白灼。

被教训的人反而晕开了一抹好看的浅笑。反将她的手拿在手里,触到她脉搏的一瞬,猛然将她推开了......

那样的脉息......虚、燥、乱......分明是房事太过频繁造成的。

面前这个几乎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少女,从来媚得妖孽,却又从骨子里透出的那纯洁,一如既往。可行医多年,他断不会诊错。

“怎么了?”冉子豫摸不着头脑,急忙问道。但白灼的眼神让她觉得可怕。极好看的桃花眼里,冗杂着难以置信,愤怒,与鄙视,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陌生而鄙愤的眼神。

“你把自己给了太子。”这些年来与冉子豫相处,染了许多她的直接。

冉子豫倒吸了一口气。不愧是神医,肯定是方才触到她手腕时瞧出些什么来了,怪不好意思的,“我没有。”

“他是谁?”

“种万瞳金蛊的人。”

他忽然沉默了。他虽不知得到豫儿的人是谁,但那人能找到万瞳金蛊,还能为了她种蛊,那是一个不简单的人。更重要的是,那个人很爱她。

冉子豫长叹了一口气,“白灼,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已经嫁给了太子,却红杏出墙另一个男人。”

“我从不是善良的人,我也没有多坚强,多骄傲。我会反抗大娘,我会反抗姐姐,我也会出卖自己......去换我想要的东西。我没有多少骨气,我想活下去,好好活下去,给我娘报仇,让辛奴她们过上好日子。”

淸妩的脸上认真得有些凄凉,他很想很想过去抱着她,擦擦她已经湿润了的眼角。但他做不到,恐怕她更会推开他了,就像第一次见到她时,即使伤重仍然后退。

“天要大亮啦!”冉子豫转身走到门边,“我还有其他事,改日再聊。”

她走了......

她走了。

她走了!

他如梦初醒,冲出门去。白衣卷着蜿蜒的轻烟飘扬。

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站了一会,失魂落魄地转身回去了。

覆雨楼后院,牲畜圈里,一只公鸡拍拍翅膀站到树杈上,扬长了脖子,正要打鸣。这时候,一道鞭子闪过,发出一声类似与鸭子般沉却尖细的叫声后,摔下树去了。

厨房已经忙活开来了。婢女们正取热水,准备干净的帕子,准备伺候主子们起床。

一个红色的媚影精魅似的层层跃向楼上去......

黄沙漫天,霞光艳艳,染红了沙漠中的长河。长河两岸,寸草不生。

隔着河,一边是声势浩大的骆驼队。为首的男子坐在披了织毯的骆驼上,白面上深目隆鼻,卷曲的胡子绕了嘴一圈。铠甲加身,手执锃亮长刀。深目里的蓝眸发出鹰鹫似的凌厉冰冷的幽光来。

另一边是中原朝廷的马队。为首骏马之上的披着战甲的男子,忽然晃动了一下身子。看见面前的一切,眸子睁大了一瞬,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二十年前,他受命去北境沙漠把条约里商议好的东西送过去。

隔着一条河,他一眼就看见了耶律雄身后的红纱女子。一双媚丽惊艳的长眼闪着粼粼的光,柔似水,只需得一眼,便将人的骨头酥软。

“你们大越人最讲究仁义礼智,如何只有这么几车?”清澈明媚的女声热烈,带着天然的媚韵。

他的泪水瞬间涌上眼眶来......

对面的红纱女子并不理解一个披甲大男人为何满眼泪花,疑惑地眨了眨眼。

他忽然拍马,纵身跃过河去,携了女子纤腰,落到远处去。

这是梦,但这梦实在太真实。这是他们相遇的地,一切的开始。

“放开我!”她从他怀里出来,背过身去。夹着黄沙的风,吹着她的红纱一直飘飞。

“芷儿!我是阿苍,你的阿苍,你的夫君。”他颤抖着说着,缓缓伸出手去,然而,手方触到红纱的丝滑,连带着整个人便化为了红尘,随风散了。

“芷儿!”他扑向那袭来的轻风,抓不住一粒红尘。

“芷儿——”悲戚长啸。

“你是我的夫君?”柔而轻的女声从身后响起。他惊喜地转过身去,对上那双依然绝美却忧伤得令人心碎的眼。

“你是我的夫君?你真是我的夫君吗?可我死了。”红纱被风吹开,绝色的面上滑下两道泪。

“芷儿......”他心一疼,上前一步。

她退后一步,“为什么?阿苍,你知道的,我没有泄露作战图。你知道的,我没有。凭什么,凭什么要我来承担,要我的女儿来承担,她还那么小,她怎么活下去。”

纤媚软香的声音带着回声,似来自天上,又似来自地狱。声声融着血与泪。

“我......我只是想留住你......芷儿......”他想上前,但害怕她再一次在他面前消失。

“呵呵......”她一边笑,一边落泪。“你不信我,你不信我。”

“我......对不起......”他缓缓跪地,泪水纵横,“我只想你一生一世留在我身边,我只是太爱你了。”

“所以是你出卖了大越,是你让几万精兵惨死北邙山,也是你害死我娘亲还有我未出世的手足,是你,都是你!”

一双纤细白嫩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领,愤怒而纤细的声音里,带着天生的清脆。

他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了眼,“豫丫头!”

他不明白豫丫头怎么在这里,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坐在地上。

冉子豫睨着他,妩丽的脸上满是愤怒与难以置信。这个真相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怀疑过许多人,包括轩辕皓、靖安候、陆丞相......朝中权贵,世家大族,唯独没有怀疑过他。

“父亲!父亲!你怎么那么糊涂?”

“豫丫头,这些不是你该管的。”冉世苍恢复了往日的威严,正色道。

冉子豫倒吸了一口气,微微扬起头来。“我是娘亲唯一的骨血,你还有你,你们害死我娘亲,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不会的。”越说越小声,最后纵身翻下窗去了。

她的武功......冉世苍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时,从珠帘后一个东西忽然滚进了他怀里,他认出是司敏君。

司敏君披散着乱发,紧紧抱着他,“妖女!妖女!她是妖女!冉哥哥保护敏君!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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