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儿何事高兴成这样?”
金织九龙门帘掀开了半面,便有一方簇金的衣角闪了进来。来人俊面不染,霜冰自挂,眉梢眼角带有一丝悦色。
“太子殿下!”屋子里的人纷纷行礼。
“殿下......”冉子豫不必行个大礼,却还是需得站起来。瞥见窗外已经全黑了的光景,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了,她的夫君是该回来了。
“豫儿。”轩辕承轻声唤着,拉了她的手,顺势便坐在了她身旁。
冉子豫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这么一块狐裘暖座她都坐暖了,这太子倒好,坐在了她暖了许久的座上,这和不劳而获、坐享其成有什么区别!
轩辕承未察觉她的不悦,拉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冉子豫想走,却被拉住了,走不得。毕竟是自己的夫君,实在没有理由拒绝。“殿下何事这么快活?”
轩辕承勾了唇角,浅淡的笑在这么一张素来冰冷的面上温柔异常。“因为......你。”
他深邃的眼盯紧了她,淡漠的语气中夹杂的暧昧虽然只有一丝,却足以扣人心弦。吓得冉子豫半眯了眼,长睫如羽,挂在皎妩的长眼上,殊不知这样的自己美若沐浴雾中的红玫瑰,迷离而勾人,引得太子不禁低下头去,欲拂去花瓣之上的碎露,一揽芳泽......
“殿下!”
“小姐,该用晚膳了。”辛奴进门来,低头呈报,轩辕承这才不得不放开了冉子豫。
“哦,知道了。”冉子豫惊喜之情翻江倒海,面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笑,“这么晚了,殿下也饿了吧。”
却见轩辕承目光阴沉地望着辛奴。冉子豫一惊,怕轩辕承因为被打搅了好事而记恨辛奴,但辛奴是她的人,所以明里不做什么,暗里就说不定。辛奴,也是为了她好。
果然......
“豫儿,你的这个嬷嬷......”
“好了,殿下你不饿,豫儿都饿了,走吧走吧!”撒娇似的牵了他手,要去外厅用膳。
本来心中因为一个北夏婢女堆积的不悦在那双小而温软的手拉住他时,通通烟消云散了去。他清楚,他只得到了她的人,并未得到她的心。再想像豫儿这般倔强而特别的女子,大概世间一切男子在她眼里都是泥土,得到她的人,他已经知足了。然而有时想来,却甚觉悲哀。
这一刻,手中那小小的柔软的手,缓缓散出的温热,教他相信,豫儿其实是有一点喜欢他的。
今夜同用膳,冉子豫觉得轩辕承对她关怀得有些过分了。珍珠翡翠鱼,他亲自挑了刺送到她碟里,玉莲鸡,他挑了味道最为肥美的部分,剔了骨头送到她嘴边,银耳汤一口口吹冷了喂给她......
这样饭来张口的事,冉子豫享受得心安理得。却也没忘记正事,向太子提了提回门的事宜。按大越的风俗,女子出嫁三日后为回门的日子。她早过了三日,却还没回去。
“可否再迟一日?明日冬猎,我恐怕走不开。”轩辕承放下白玉鎏金筷子,面有难色。反正回门之期已过,迟一日与迟五六日又有什么区别呢?冬猎乃在父皇面前表现的大好时机,一年一次,弃之可惜。
冉子豫喝了口汤后,一边擦手,一边道:“你不去便是,回门,我可以自己回。”反正也只有三日,还是偷偷摸摸的,只有国公府的人知道,面子什么的丢得也不大。
“可......”
“你不必担心,我低调地回去,待你有时间了,我们再一起高调地回去。”
听得豫儿这番不乏俏皮的话,他不觉又晕开了个笑。知道豫儿归家心切,他阻拦也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
入夜,沐浴梳洗后,回到房里,却见榻上早已半躺了一只大妖孽。暗蓝泛着夜似的深沉幽邪之气的袍子半散着,露出内里梨白丝衣,衣襟半开,露出雪白玲珑的锁骨。精致的唇在雪白的面上显得愈发妖异。
冉子豫推开房门的时候,纱帘便无故飘了起来,赫然撞进眼中一床的瑰丽诱惑。着实吓了一跳,心下大叹:好一只美丽的千年大妖孽。
那狭长大眼瞥了她,同时顺手拆了头上的白玉簪子。缎般青丝一泻而下,披散在身后,额前几丝碎发垂在眼角,平添动魄的风情。
“怎么才来?”慵懒淡漠的声音里带着些不耐烦。
“还说呢,你怎么来了!”冉子豫这才明白了为何屋中一个婢女也没有,为何白嬷嬷方才不送她进来。
“这又不是你的地盘。”冉子豫抱怨着,上次的疼还没有消散呢,万一......万一那个大妖孽又要......咳咳,她是弱人,实在受不住。
说着,往床榻走去。忽然觉得踩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这不是他的八龙攒珠云锦腰带么?
屈膝要捡这腰带,却见榻边帘帐下隐隐有只脚。很快反应过来那应该是太子,叹了口气,捡了腰带,走向轩辕皓,却在还有几步之遥时,把腰带砸到他脸上。
在这之前,他优雅地半躺着,一手抵着下巴,幽幽魅眼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进,面上带着很是满意的笑。似一尊绝色的邪神,迷惑着无辜的小女孩一步一步走向罪恶的深渊......即使下一刻冉子豫粗鲁地向他的脸砸腰带,先前的优雅依旧,只是面上的笑愈发深邃了,诡魅而惑然,仅轻轻眨了下眼。
那腰带本直直向他脸砸去的,却因着那个眨眼,便有隐隐黑色戾气将那腰带阻了,乖乖落到了一只极好看的手里。
“丫头胆子肥了不少。”他捏着腰带,阴阳怪气道。忽然语锋一转,微微压低了声音,融进极度的暧昧,“信不信本王让你动弹不得?”
冉子豫白了他一眼,“主子的东西能不能不要乱扔,这不是你的地盘!”若不是顾虑到夜深人静,大声说话会引来他人,否则她真想凑在他耳朵边把这些话吼给他。
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他们干的都不是正经事,太子又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若是落下点什么,那就惨了。
见轩辕皓面无表情,深邃的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她以为他被她吓到了,故和缓了语气,拍拍他的肩,苦口婆心道:“阿轩啊,你我都是有身份的人,你深夜至此已然坏了你的身份,若是再落下点你的戒指、玉佩什么的......”
话未说完,便觉颈后一凉,她疑惑地看着他,他却一把将她揽了过去,她更加疑惑之时,下巴被挑了起来,而后唇上凑上一柔软而冰凉之物,一张瑰丽的妖孽脸在她眼前......
她觉得不妙,很不妙,实在实在想不通这个大妖孽为何突然发情。拼命推开他,然而于事无补......
被吻得天昏地暗之时,又被一把按倒在床上,“阿轩......唔......”
纱帐流云似的层层落下......
许久许久后,她偶然问起他来,才知道当时他是误会了,误会自己担心他的安危。唔......担心他的安危?有一点吧,更多的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毕竟自己是一介凡人,没有他那样自保的本事。不过,她还是很庆幸当时她的话没说完,庆幸他误会了。
“咳咳!”朱门前,一瘦削女子静静矗立在寒风中,苍白如雪的面上,眼窝半陷,涂了口脂的唇微微一张,白气阵阵。
“柔儿妹妹,你身子不好就该好好歇着。”冉子铭伸手便利落解下了灰鼠毛的大氅,扬手一抖,披在了她身上。
贴身大丫鬟琼儿提着一盏灯笼,火红的光映着地上的雪。她垂下眸子看去,“小妹妹回门是大事,柔儿作为姐姐自该好生迎着。”
柔弱的声音寒风一吹便散了。
“你倒是善良,你拿她当姐妹,人家未必这样待你,你三妹妹的下场你又不是没看见。”门廊之下,司夫人挑了挑眉,“她和她不要脸的娘都不是省油的灯。”
“住嘴。”一直沉默的冉世苍突然低声斥责。
“我凭什么住嘴!我教我的女儿,天经地义。女儿们长这么大,你可曾教过她们?”司夫人怒从中来,她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发脾气,不过因为她提到了那个早就死了的人。她为他生儿育女,到头来却还要因一个死去的贱人受气。
这是国公夫人第一次回嘴,候在门外的嬷嬷仆子们不禁抖了一抖,就连台阶之下的冉子铭与冉子柔也微微回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
“你......”冉世苍缓缓抬起了手。他是大将军,常年在外打仗,不曾这样受过女子的气,即使是她......
司夫人难以置信之中带着苦笑,抬起脸来,闭上眼,便有两行泪滑下......
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到了到了!”
素色的车辇驶在早已清雪的路面上,稳而轻快。冉子豫掀了灰帘子一角,见路上并无行人,自然没有那些好看的年节花灯与好玩的投壶小摊了。因为她是悄悄回门的,自然不能让人看见,于是提前清理了人,将小摊暂时迁到南街了。
“小妹妹!”清澈的声线里是久违的温暖与欢欣。
“二哥哥!”冉子豫笑笑,两眼弯成了明媚的月牙,将手递了过去,下了车辇。
“小妹妹......不......太子妃娘娘......”说着,冉子柔福了福身子。
冉子豫已经收了笑,略过她,径直走到了冉世苍与司夫人的面前,抬眼见司夫人尚带着泪痕的脸上极力隐藏的恐惧与中气不足的高傲。
“豫儿拜见父亲!”顿了顿,“大娘!”
“外头冷,进去说话。”冉世苍声音有些沙哑,面前这个披着红斗篷的媚色少女像极了那个大漠上的红衣女子......这是他的女儿,他和南宫的女儿。南宫说过,不求豫儿嫁得王权富贵,只求她平安过得一生。有着这层原因,他不想她上战场,也不想她嫁给太子,不想她搅入权术之中,只怕......只怕她落得与她娘亲一样的下场。
因此在豫儿成婚之日,没有丝毫好脸色。木已成舟,他能做的,只剩尽力保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