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并肩坐在地上,夏栀子把手里已经干巴巴的那捧芦花丢了,随手一挥,面前轻飘飘漂浮着的点点芦雪还不曾散去。夏栀子才想起来他们还处在迷路的状况当中,用脚碰了碰傅一周的鞋子,“诶,现在怎么办啊。”
傅一周只觉得胸中一口浊气都随着呼吸吐出去了,现在只觉得十分松快,语气也不似之前那样冷淡,“不知道啊。”
两个人面面相觑,然后噗嗤一声,夏栀子笑得欢快,傅一周一开始只是淡淡地勾了勾唇角,不知道为什么,那弧度越扩越大,最后和她一起笑出了声。
傅一周笑起来非常好看,月色莹白,周边一片都是黑黢黢的,显得他的侧面轮廓像是远山一般绵延秀拔,俊朗极了。
“你笑什么啊。”
“你先笑的。”
笑过之后,还是得拍拍屁股上路。
傅八戒推着白龙马牌小电驴吭哧吭哧上坡,座位上的夏栀子倒是很舒坦,双腿一晃一晃的,傅一周都担心她再在哪里磕碰到了又要哎呦哎呦地叫,“你的腿不要乱晃。”
夏栀子不理他,只顾着指点河山,“我刚刚看到有路牌,前面是清风谷度假村,肯定有给小电驴充电的地方,不行的话我们也可以住一晚上。”又指挥,“这边要拐弯。”
不等一会儿她又愁眉苦脸地摸了摸肚子,“诶呦我好饿啊。天都黑了我还没吃上东西。”想到出门前傅一周许诺的那碗银耳粥,只觉得自己腹中空空。
傅一周不用回头看都能想到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你就想着吃。”
“人生在世,难道就不是为了吃吃睡睡么?”
“你没有理想么?”他推上去推得很辛苦。
“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做一件一辈子也不会厌的事情,爱一个一辈子也不会倦的人。”
“我想那件事情,一定是吃。”
“对啊,不会厌的事情就是吃,不会厌那个人就是红色的毛爷爷。”
傅一周轻轻弯了弯唇角,好像想起了一个很久远的人,顿了一顿,“我听见言言叫你花花?”
夏栀子点了点头,“是啊,很多人都叫我花花,主要是我爸名字没有取好,太图省事,我出生的时候栀子花开了,就叫栀子,小名就叫花花。”
上了坡就是下坡,天色昏暗又没有灯火,不小心拐入了一条坑坑洼洼的路,大概是山里运送石料和竹材的大卡车常开的路段,路面被磨损得不成样子,夏栀子只觉得自己像是坐着一台颠簸的碰碰车,傅一周推得也就更加吃力了。
夏栀子为了给他分散分散注意力,问他,“这里是不是有个碧水龙潭,听说许愿很灵啊。”
“现在随便一个景点都有人扔硬币,也不怕把龙神砸死。”傅一周体力倒是不错,这样一边推车上坡下坡也没有大喘气。
“龙神?”
傅一周倒是很难得费了些口沫给她讲了个故事,“传说这里原来栖着一位龙神,与邻近村落的采桑女相爱,采桑女貌美,帝王也是十分动心,为了夺得其芳心,不惜令国师禁锢龙神。采桑女坚贞不屈,连夜前往寻找龙神,双脚磨破,鲜血里生出竹林,阻挡兵卒。帝王大怒,万箭齐发,采桑女在距离龙神百步之处毙命。龙神大恸,释放神力,方圆十里之内生灵尽死,龙神亦死,龙骨化为青峰,龙血化为深潭。”
他的叙述没有情绪起伏,平平淡淡,“前些年,总有年轻的女孩子溺毙在水里,有人说是潭水吃人,有人说是龙神需要女子献祭,你看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你还想去玩?”
“那龙神可够花心的,采桑女都陪着他了,他还要漂亮小姐姐啊。”夏栀子换了个姿势坐着,“我倒是听过一个差不多的故事,梁小姐和朱先生相爱,但是遭到梁小姐的求爱者李先生的妒忌。李先生以上门推销商品未有绑架了朱先生,以此要挟梁小姐与他分开,梁小姐不从,李先生因爱生恨举刀砍死梁小姐,朱先生悲愤,和李先生持刀对砍,互相身中十余刀,救治不及失血过多而死。”
夏栀子讲起故事来十分生动,好好的新闻体被她说的和单口相声一样,但是听着愈发的毛骨悚然。
傅一周又听见她有些惆怅地叹息了一声,“你看,这些放在千百年前,就是个故事,放在现在,怕也只能当个事故。”
傅一周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一点淡淡的古今之悲来,谁知道听见夏栀子又补了一句,“诶,这句话总结的真好,回去记得发个微博。”
傅一周:“……”
又走了一段路,突然发现前面有隐隐的灯光,是间小店,山里有石矿,这个小店大概是临时开给附近的工人的,用砖随便垒出的两间低矮的房子,门上写着歪七扭八的“小店”二字。
傅一周给小电驴充好电,看见夏栀子正对着两排少得可怜的架子挑选,她比较着两桶方便面,突然笑了起来,傅一周探过来看,“怎么了?”
她递过来的两桶方便面。
康帅傅。
令麦郎。
“还有这个……”
她又递过来一个,沙骑马。
两个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夏栀子率先笑了出来,笑和哈欠是最容易传染的两样东西,夏栀子在他对面笑得眉眼弯弯,他自然也没能忍住,头偏向一边,忍着笑。
起先还是颇为克制的笑,后来越笑越大声。
白炽灯的灯光下,他眉眼舒扬,整个人都是风发意气。
夏栀子愣了一下,想着笑起来不是很好看的嘛,天天板着一张脸多不近人情。
笑得连隔壁屋的店主都觉得不对劲了,绕过来看他们,夏栀子看见了,背对着店主的傅一周由笑得无知无觉,她连忙踮脚拍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一下拍得又狠又准,拍得傅一周的嘴生疼,对着她龇牙咧嘴。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
店主莫名其妙地又转回去,用方言嘀咕着,“小情侣真的是……弄什么啊……”
傅一周摸了摸肚子,虽然饥肠辘辘,但还是不想吃这些山寨牌子的东西,自从之前的事情出了,他在外食上一直是慎之又慎。但是一边的夏栀子已经拿着康帅傅和令麦郎准备去付钱了。
回头看见神色奇怪的傅一周,她问,“怎么了?”
“这些东西不太好。”傅一周指了指她怀里的东西,“会吃坏肚子的。”
夏栀子耸了耸肩,特别坦然,“我觉得我还好,只要不是特别脏我都比较能忍的。”
傅一周忍了忍没忍住,“那是你太能吃了好吗?只要是吃的,你就没有要求。”
他把她怀里的东西捞出来放回架子上,“换。”
夏栀子嘟着嘴回去翻架子上为数不多的吃食,翻来翻去找了一瓶八宝粥,嘴里还嘀咕着,“你看,这个牌子总没错吧,可以吃吧。”
她只顾着查看手里八宝粥的生产日期,错过了傅一周神情那一刹那的扭曲。
“你吃么?没过保质期诶。”她笑盈盈地又拿起一瓶给他,却看见他的眉目冷肃而僵硬,“怎么了?”
“我不吃。”他把那一瓶八宝粥拿过来,捏了一捏饿,又放回了架子上,“我出去看看。”
夏栀子不知道他怎么又被冷炭头上身了,看见他去推小电驴,就揣着八宝粥蹲在老板身边,问老板这里往青峰坞怎么走。
老板用一口山里的方言,往东往西地指得她晕头转向,然后砸了咂嘴,“离青峰坞远着呢,离松涧谷度假村倒是近。”
两个人面面相觑,一个瘸腿加一个路痴,回去的路漫长曲折得堪比西天取经。
夏栀子问傅一周,“你身上有多少钱?”
傅一周掏出钱包,她也掏出零钱,两个人蹲在小店门口一合计,六百三十二块四毛。
夏栀子叹了口气,有种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悲壮。
小店老板捻熄了烟头,“你们这点子钞票,松涧谷里住个马厩都不够吧。”
松涧谷度假村是主打简单自然,返璞归真的高端度假村。里面除了普通客房,还有别出心裁的野奢别墅和树林小屋,马场马厩和游泳水浴,松林竹海环绕,远远地就能看见半山腰处的建筑装点着的柔和的灯光,在冬季的清幽夜色里如同召人回家的灯火。
夏栀子在前台给手机充了电,随即就掏空了支付宝订了一间树林小屋,价格贵得她肉疼。
“反正我们身上的钱也不够订两间的,不如定一间好一点的嘛。”她忍痛看了一眼自己的支付宝余额,连忙看风景转移注意力。
傅一周看着她左看右看,十分新奇的样子,今天虽然诸事不顺,但是她好像却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不论在哪里都是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样子。
他收了房卡,看见夏栀子在那里指着马厩,“明天我们来骑马好不好?”
傅一周敲了敲她的脑袋,“有钱么你?”
冬季山里冷清,是旅游淡季,游人并不多。沿路上山,周围月色淡淡的,将一切都蒙上朦胧的光,映照出浅浅两个影子来。石阶铺着一层松针,踩上去有闷闷的响,夏栀子回头,头顶的松枝衬着一弯高高的月亮,她笑了一下,快步走上去几阶,然后张开双手对傅一周说,“明月松间照。”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这是小时候妈妈教自己背过的诗,只可惜现在是冬季,山里清泉干涸,傅一周想,下次还是要夏天来才好,她吟的诗才更应景一些,想着便说了出来,“下次还是要夏天……”
说了一半就止住,觉得自己大约是冻得傻了。幸好夏栀子没有听见,在他前面和引路的服务小哥说话,问他明早吃早餐的地方在哪里。
用夏栀子的话来说,这树林小屋就像个建在半山腰的半坡遗址,墙面据说是用特殊土质夯建,冬暖夏凉,室内倒是十分宽敞舒适,一张大床,沙发也够大,傅一周倒是想发挥绅士风格把床让给她睡,奈何沙发太短,他根本睡不下。
夏栀子看他一脸铁青地试着蜷缩在那个沙发里,笑得前仰后合,傅一周坐起来就作势去拍她的脑袋。
夏栀子躲过,顺手拿了架子上的浴袍,闪身进了浴室,“我先进去洗漱了。”今天也够累了,浴缸里热水腾腾,舒服得都不想起身,想到傅一周还在外面,她加快了动作,把头发吹得半干就出去了。
傅一周却不在,她有些奇怪,左右看了看,发现傅一周正在阳台上打电话,隔着一层玻璃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夏栀子觉得奇怪,那不是她的手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