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银光泛,光流夜色中,夜色拢进水上人飘逸的流云袖,朦朦水光敛在他看不出神色的眸子里。
“你想学加快伤势痊愈的术法?”
“嗯。”
“为何?”
弈的语气浅淡,木九黎却莫名地有些不自在。
“……有一个人,他的手臂受了伤需要静养,可是过不了几日又到了比试的时间。他不可能放弃比试,所以,我希望能学一种术法,让他的伤快点痊愈。”
弈看着木九黎,眸子里的一点冰蓝微深。
“祭印术里没有这样的术法。”
木九黎失望垂眸。
“不过,有一种术法,能将他人伤势部分转到自己身上,你想学吗?”
木九黎想了想。今日刚听说试仙大会的第二轮在五日后举行,那时候季翎的手臂还没有复原,但如果将伤势一半转移到她身上,五日想来够了,两个人的第二轮都不会被影响,没什么不好。
这般想着,她点了点头。
却半晌不闻回声不见动静。
木九黎疑惑地抬眸,随即有些怔住了。风从远方的暖色灯火里吹来,却在这暗色的泉面上冷却,许是这泉水太过清冷,弈望着她的眼神,说不出的凉。被这样注视着,木九黎倏然心里有点难过。
“弈?”
木九黎轻轻唤他。
“这是你第一次为他人来找我。”
弈嘴角浅浅扬了扬,弧度像是一个笑容。
“黎,手。”
木九黎怔了怔,不明所以地把手抬起,手背向上。
朦胧水色里,弈掩在袖子里的手落在了她的手腕上,将她的手轻轻翻了过来。
微凉却温柔的触感,朦胧流华里那只手美好如玉,修长的手指压下,指尖点在了她的手心上。木九黎呆呆看着,脑海里一片空白。
格外清晰的触感。
这么真实的,带着一点凉意的,弈的手。
随着浅光从弈指尖落在木九黎的手掌心,一条流转着光华的雪白缎带出现在她手上。
“这是……”
“那个术法我教不了你,”弈的手重新掩入袖中,声音清浅,神色凉柔:“将这条雪缎缠在那个人的伤口上,他的伤势会好得快些。”
“弈,谢……”
欣喜的声音还没有落下,水上的身影已经消散。木九黎愣了愣,垂眸仔细观察手里的雪缎,上面的光华渐渐消失了,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普通的绷带。
“弈,谢谢。”她轻声说着方才没说完的话。
***
窗外天光正晴,屋里的两人一个坐在床上看着书,一个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玩着茶杯。
“师兄,四日后就是试仙大会第二轮了,你不急吗?”
季翎不理他,季暄也不在意,继续说。
“我说师兄,你伤的是手又不是腿!大白天还赖在床上啊?”
季翎眼皮都没抬一下。
“大夫说了静养,闭嘴。”
季暄一噎,眼神古怪地在季翎身上打了好几个圈,忽然严肃道:“师兄,我觉得你这段日子很不对劲。”
“是吗?”似是被季暄难得的正经吸引了注意力,季翎终于抬起了眼,懒懒道:“哪里不对了。”
“大半天了连页都没翻一下,师兄你是在看书还是在神游?”
“这页有值得反复看的东西,不行么。”
“师兄你当我傻的吗?就算这次不是,之前我可是那么多次撞见你走神。上次你站在湖边看荷叶,我走到你身后了你都没发现。上上次你在竹林里发呆,我叫了你好几声你才听见!”
季暄边控诉着边慢慢往门边移动:“不只是发呆走神,还变着法子找我的茬,动不动叫我闭嘴,简直喜怒无常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季翎敛眸,轻轻重复着这四个字,忽然一笑:“你也觉得?”
“啊?”季暄呆了呆,随即叹气。
“师兄,你说实话吧,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这何止是不可理喻,简直是人都傻了。”
季翎挑起眉:“你在这晃悠了半个上午,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已经站在了门前随时都能撤离的季暄底气很足,笑嘻嘻道:“没错,我忍了好多天了!”
季翎淡淡扫了他一眼,不再言语,低头继续看书。
“师兄?”季暄试探地叫了声,认真看书的人却恍若未闻。
居然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了?季暄有些不敢相信,又叫了两声,依旧无人理。
“看的什么书,居然这么入神。”耐不住好奇心,季暄凑了过去,正欲低头去看书名,颈上倏地一凉,书卷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刚刚还在全神贯注看书的人此刻笑意盈盈。
“师弟,把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再说一遍?”
季暄的脸苦了起来,甚是哀怨:“师兄,你越来越奸诈了!”
季翎笑意愈深。
“如你所说,我最近不太对劲,什么都干得出来、”
“啊?啊……师兄我错了,端茶送水任随差遣!”季暄迅速低头示弱,识时务者为俊杰,没了这次还有下一次,这是他多年在血泪史中滚爬出的经验。
“侧北街的青螺酥。”
“这就去!”季暄迅速起身向外奔去,只见门一开一合,人影便没了,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季翎轻嗤了声,继续低头看书。
安阳侯府的大门前,一口气奔出来的季暄蓦然顿住脚步,疑惑地喃喃道:“到底看的什么书,竟闷声看了一上午。”
撵走了季暄,季翎却没有清静多久。
敲门声响起时,季翎还以为是送午食的丫鬟,随意道了声进来,连头都没抬。
故而当红色袖边闯入视线时,他着实是吃了一惊。不着痕迹地将书阖上,他抬头看着站在床边的人。
“不知凰女殿下因何而来?”
楚燃月神色深了深,眼前少年面容带笑言语平和,但眼神却暗藏凛冽。
“见到本殿下都不行礼么?”
“殿下也看到了,我伤得很重,下不了床。”
季翎将书卷放在枕边,面色不变。
“殿下来安阳侯府是见长安君的吧,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晔国最是尊贵的燃月公主倏然展颜一笑,她本就容色倾城,这一笑,眼角眉梢的风情明艳无双,骨子里散发出的盛气又半分不减。
“我是来看你的。”
她紧紧盯着季翎的神情,却没有看到意料中的变化,少年俊美清隽的脸上依旧是不入眼底的笑容,连弧度都不曾变一下。
“前日长安君与我说凰女殿下欲来探我的伤势时,我还当是玩笑。”季翎轻敲着床沿的镂花木缘,笑意加深:“季翎不过一介修仙弟子,担不起殿下如此屈尊来见,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片刻的沉默。
楚燃月轻哼了声,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小瓷瓶递到季翎眼前,脸上恢复了晔国凰女殿下一贯的冷漠高傲。
“这琉璃露里融了辰潭的水,是……灵力高强之人用灵火淬之,定能在四日内让你的手完好如初。”
季翎没有急着接过,手指轻轻敲着楠木床沿,挑眉道:“殿下想要什么回报?”
“赢得试仙大会,一路赢到最后。”
季翎轻笑:“我本就是向着这个去的,殿下要说的不是这个吧?”
捏着瓷瓶的手紧了紧,楚燃月俯下身凑到季翎耳边,一字一字发得低而狠:“我要你赢得最后的试仙决战,然后,挑战云夜,坐上祭司的位置!”
季翎讶然抬眼看向楚燃月,被她眼里的浓重的情绪震住,一时忘了动作。
“吱呀。”
没关严的门被推开,端着伤药和绷带走进来的木九黎骤然停住了脚步,怔怔看着靠得极近交耳相贴的两人。
季翎和楚燃月也愣住了。这一瞬,不大的房间再次陷入了难言的静默。
季翎迅速拉开和楚燃月的距离,有些不自在地看着木九黎,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问出一句:“怎么不敲门?”
“我……门没有关……”
“小九,好久不见。”回过神的楚燃月直起身,对着木九黎露出了木双熠式的冷冷笑容。
“二师姐,”木九黎低头唤道,将伤药和绷带放在桌上,逃也似的快步离去,出门前还小声丢下一句:“我走了,你们继续。”
“九黎!”
季翎急急唤道,本欲起身去追,目光触到站在一边的楚燃月,又迅速冷静下来。
楚燃月看着季翎,笑得有几分玩味。
“你很在意她的误会?”
“你喜欢她?”
季翎脸上仍是神色淡淡:“这些私事就不牢凰女殿下费心了。”
楚燃月明艳之极的眸子里流转过些微凉意。
“我只是想提醒你,欲登至高者,必无情。”
“成为晔国祭司,入驻雪隐山琉璃台,这是天下修仙弟子的梦想。你有这个实力,我不信你不想。”楚燃月盯着季翎,拔高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凛冽的傲与媚:“我不会看错,你是该站在顶点俯视众生的人。”
楚燃月走到几步之外,将手中装有琉璃露的瓷瓶放在桌上,与木九黎送来的绷带伤药相对而立。
转身看向沉默不语的季翎,楚燃月唇角绽放出艳极也傲极的笑容,红衣如凰火。
“季翎,我等着你的决定。是选择这瓶琉璃露,废掉那些无用的情思,一路登顶。还是选择这些再普通不过的绷带,就此被束缚在凡尘里。”
一直到楚燃月离去,季翎都未说一字。
天光渐暗,明亮的阳光慢慢变换成慵懒的斜阳,又一点点织成灯火间的夜色。
季翎静静坐在床边,坐在黑暗里,不点烛光,不燃灯火。
整个屋子都是暗的,只有窗口落进的月光洒在小桌上,照亮桌子两侧的绷带伤药和小瓷瓶。
沉沉暗色里的微亮,等待着舍一取一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