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难以梦舒。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海城的某座大楼里,坐在易盏面前的一个六十来岁的男人放下他的辞职信,抬起头,十指交错,用一种好奇的眼神看着他。
大伯的表情和语气都不严肃,易盏的心里松了一口气,笑嘻嘻地说:“为了一个姑娘。”
“一个姑娘?”
“一个喜欢了很久的姑娘。”
大伯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你和你爹年轻的时候,还真是像啊。”
易盏愣住了,“我爸?”
我和我爸,哪儿哪不像啊?
“你爹大学毕业后回到家,听说你妈还待字闺中,脑子一冲血,跨上自行车一口气骑了几十里赶到你外公家。”
“还有这种事情?”
“你爹当然不会对你讲了。他到了你外公家,天都黑了,看见你妈之后,一句话都回说,就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你外公马上就把他赶回了家。”
易盏哈哈大笑,“果然是他。”
“你可别像你爹这样木讷,多花点心思。”
易盏的思维跳跃了一步,“这么说,您是同意了?”
“我就算不同意,你难道不会溜吗?”
嘻嘻。
“我们公司在汉城也不少有业务,你这一年多也学到了不少东西,该出去闯闯了。”
“谢谢大伯,我先走了。”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当然,是有任务的。”
易盏停下了脚步,就知道没有那么简单。
“第一,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我也该退休回去照顾他们。所以,两年之内你必须完全掌握汉城的业务。第二,我们易家也该四世同堂了。”
易盏张大了嘴巴,“大伯,您这任务真的是。”
“不行吗?”
“探囊取物耳。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臭小子,别吹牛,到时候可别人财两空灰溜溜地回来。交接好这边的工作再走,做事情要有始有终。”
“好的。”
看着那几乎要跳起来的易盏,易式集团的董事长摇了摇头。
远在海城千里之外的夏梦舒亲自动手,和面,擀馄饨皮,剁馅,包馄饨,装了几大乐扣盒,再从零食盒里挑出所有抹茶口味的自制牛轧糖。
根据苏白发来的位置,出发了。
身为资深路痴的她,没有任何意外地乘了反向地铁,来回横穿了半个昌武区,才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苏白家。
按门铃的时候,梦舒深呼了一口气,苏白的火爆脾气她可是清楚地很。不过也好,苏白张牙舞爪的样子她真的很怀念。
可能是因为怀孕的缘故,也可能是自己带来的馄饨太好吃了,苏白的脾气绝对一致收敛到零。夏梦舒完全没有得到一顿自己想象的劈头盖脸痛骂。
梦舒环视着这间房子,虽然装潢比较简单低调,但面积摆在那里。这两口子应该是有一定的经济实力的,为啥昨天宁川会是那样一副落魄样子?
“阿梦,八年未见,手艺见长啊。”苏白把馄饨汤都喝得一滴不剩,非常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看着苏白的肚子,同样是女人的梦舒有点好奇,“现在可以听见孩子的心跳声吗?”
“你听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梦舒把头发撩到耳朵后面,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近苏白的肚子,满怀期待地听了一分钟,结果啥也没有听到。
“呀,我听到了,他动了。”
“我记得医生好像说过,除了大象之外,人类好像要借用专业的仪器才能听见。你真的听见了吗,夏大象?”
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其实是你的肚子在消化刚刚吃的混沌。”
“哈哈。”
两个人好久没在一起,没心没肺地放声大笑。
笑够了,梦舒语重心长地说:“小白,你和宁川要是有什么困难的话,我的手里还有……”
“打住。”苏白笑了,做了一个停顿的手势,“你一定是看了昨天小川子的那身打扮。”
梦舒点点头。
“他们计院出来的都这样。”
梦舒张大了嘴巴,“妓院?”
“计算机与电子信息学院。”
拍了拍脑袋,“噢,我怎么忘了这个?”
“他的佣金很高的,研究生毕业的第一年就付了这套房子的首付。”
梦舒倒吸一口凉气,七位数!
“我读的是临床医学,他读的是计算机。大一的时候,我们都在主校区。他在东边,我在西边,中间隔了一条绝望破。我去看他的时候骑的是下坡路,他来看我或者送我回来的时候骑的是上坡路。”
“为啥叫绝望坡,很长吗?”
“这个坡分两段,长度大概三百米,倾角超过20度18分。当你费力八沙地爬上一个坡,抬头一看,还有一个更长的坡等着你那双颤抖的双腿。”
哈哈。
“从大二开始,我就搬去了同济校区,他还在主校区。大二的第一次约会,我起了一个大早,换上我暑假买的最贵的一条裙子,第一次穿上高跟鞋,还让室友帮我化了妆,兴致冲冲地跑到宿舍楼下想让他夸夸我。而小川子这厮……”
“小川子怎么了?”看着苏白这恶狠狠的表情,难道宁川还能比昨天的那副模样更邋遢。
“这厮。一双灰不灰白不白的人字拖,一条破了好几个洞的橙黄色大短裤,一件背后不知道被多少笔芯划过的白短袖,一个一看就知道好几天没洗的头。”
在脑海里描绘出宁川和苏白见面的画像,梦舒很不厚道地笑了。
“我当时完全在风中凌乱了。第一想法就是把高跟鞋脱下来砸在他的脸上,第二想法就是找个地缝钻进去。”
梦舒的肚子有点疼,“后来的约会呢?”
“别提了,电影没看,风景没去,照片没拍,好吃的没吃。我拉着他,带他去鞋店,服装店,理发店,把他从头到脚改造一番。”苏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了笑意,“最后我脚实在是走不动了,他背我回去的。”
梦舒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是吃饱了来的。
“后来,他学习或者工作的时候,依然是那身打扮,他说这样干活更有效率。有时候和我约会也没来得及换衣服,不过没关系,只要他心中有爱,胸中有识就够了。”苏白轻轻拍着梦舒的手。
“也对。”
“对了,易盏过几天要来汉城,你知道吗?”
梦舒的心湖泛起了波浪,“他来汉城干嘛?”
苏白朝梦舒调皮地眨了眨眼,“你猜猜他是为了什么?”
梦舒故作不懂,“这我哪知道啊?”
苏白伸出食指,“提示一下,一个字。”
因为高中之前各种言情小说和电视剧看得太多,有个自己不敢想象的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但她还是忍住了,瞪大眼睛看着苏白,“一个字?”
“好了好了,不卖关子了,直接告诉你吧。”
梦舒打起了精神。
“钱。”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钱?”
“钱,商品交换的产物。”
不是你,第二人称吗?
梦舒吞了一口唾沫,赶紧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喝得太急,呛着了。
苏白一边拍着梦舒的背,一边笑着说:“傻丫头,你不会以为他是为了你吧。你25了,他26了,早就过了过家家的时代。八年了,你放了他八年鸽子。他这次来汉城,是要掌管易氏集团在汉城的分公司,到时候我们可要叫他易总了。”
梦舒在心里自嘲了一下。我这是怎么了,现在天都快黑了,怎么还会做这种白日梦。
出门之前,苏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自己的化妆品一件一件地放进梦舒怀中的盒子里。
“这个,ChristianLouboutin,还没用过一次,好好照顾她。”
“这个,SK-Ⅱ神仙水,别让我看见。”
……
“这个,海蓝之谜套装,哦,快走吧,下一秒我就后悔了。”
苏白夸张的表演,让梦舒有种看星爷电影的感觉,会一边笑,一边哭。也许她就是受了苏白疯疯癫癫的影响,刚刚才有如此疯狂的想法。
回到家里,放下苏白的化妆品之后,梦舒马上冲进卧室,把自己所有的衣服扔在床上。当然了,根本没有几件好看的衣服。一如数学深似海,从此打扮是路人。几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研一研二时候买的衣服和裙子,虽然衣服的质量挺好的,但款式早已落伍。今年就添了三套上班穿的衣服和一套睡衣,还有上次躲易盏买的裙子。
扶了一下额头,把衣服三件三件地挂回原来的位置。她这是怎么了,居然来了这样的兴致。
心累的梦舒大字躺在了床上,手里拿着床头柜上的相框。相框里的照片有着接近十年的历史,是她和易盏唯一的双人合照。
那天是植树节,在易盏和几个积极分子的怂恿下,班头组织了一场春游植树活动。当时,她正在给刚种下去的小树苗浇水,易盏偷偷来到她的旁边,右手把铁锹插在土里,左手放在她的头上,摆了一个非常帅的pose。不知情的她,转过头,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易盏,你干嘛摸我头?这一幕恰好被脖子上挂着相机的宁川记录下来。
最终呈现在梦舒眼前的画面就是这样,她拿着浇花器,转过头,萌萌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满满的不解。身旁的易盏,右手把铁锹插在土里,左手搭在她的头上,对着镜头笑得异常开心,仿佛拥有了全世界一样。
易盏被拍得那么帅,那么阳光,而自己却被拍得傻傻的,梦舒当然不乐意。经过不懈的努力,她的数学终于上了一百二十分,从易盏那里夺得了这张照片。
这张照片陪伴了她度过了第一次高考之后那两个多月无法抬起头来的黑暗时光,也陪伴了她度过了复读三百多天顶着泰山般压力学习的艰苦岁月,更陪伴了她度过了两千多个孤独而寂静的夜晚。
梦舒知道,易盏是她心里永远不会熄灭的太阳,一直散发着光芒,释放着温暖。
可他也是在那遥远的太空中,与地球上的自己隔了一点五亿公里,连真空中的光都要走八分钟的距离。
以前或许还有机会,现在,她怎么可能还有机会拥抱他。
照片的反面被相框盖住,是梦舒一直没有勇气对易盏念出的一封情书。
很多人说我适合生活
其实我不以为然
但的确
如果要求让我形容对你的感觉
不过是我时常构思好的
以后,要在我们的小院里
铺上草坪,安上秋千,种上玉兰
阿盏,其实我都知道
日子本是无味的春困秋乏和睡不醒的冬三月
但如果你也在家
我们仍旧可以摇摇晃晃在平淡无奇的日子里致幻
如果偶尔从幻想中轻轻跌落
我会摘几株花
放进你新翻开的书页
放进你的枕头
还有玻璃杯中的龙井
其实我不以为然
但如果你也在家
我会试着练习如何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