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晦暝,雨珠如万千利箭从天而降,不断地扎进了这林中的村寨之中,雨声与雷声震耳欲聋,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似得。
随着白雾的延展,那些黑漆漆的人影也就这么淌着如注大雨走进了村寨之中。黑影们站在陌生而又无比熟悉的石板路上,在这空荡的寨子中游荡。此时,已经没有人去注意他们,幸存的当地人将门窗紧闭,躲在被雨水击打的房屋之中,甚至不敢朝外看一眼。
腐朽的气息,夹杂着令人作恶的臭味,在瓢泼大雨之中弥漫。
“林子里的东西进来了……”
透过窗户的缝隙,澹台盈向外面望去,虽然在大雨之中看的不真切,但毕竟与那些鬼影似得东西交过手,他还是能轻易地辨认出来的。
在昏暗的灯光下,三个男人守着两具尸体,在被雨水疯狂敲击的屋内静坐。谁也没有率先闹出什么响动,只是陶陌与澹台盈悄悄地将手搭上了自己的武器,紧张地盯着窗外那些黑影的动向。
忽然,陶陌猛地从椅子边站起来,提着剑就要夺门而出,却被澹台盈一把拽住。
“陶兄,你干嘛去!”
“忘言,我刚才看见忘言在外面!”陶陌扭过头来,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惊慌,他提着灼华剑,又执意要挣脱开澹台盈的手,推开门出去。他力气太大,心中又是惊慌失措,就连澹台盈一时都有些拽不住他。
神剑少谷主忙大喊道:“陶兄!你看错了吧,白先生与阿妮朵还在屋里,这么大雨,他们怎么会在外面!”
“师弟,”唐麟忽然站起身来,仅是顷刻之间,这身材高大的狐面毒医就出现在门前,挡住陶陌的去路,他伸手将陶陌往后轻轻一推,摇头:“你看见的可能并不是他……”
眼中的惊慌一闪而逝,陶陌定定的看着唐麟,问道:“师兄,那你觉得是谁?”
唐麟瞥了一眼地上那两具尸体,沉声道:“蛊虫未死,蛊王肯定还在人世。那小子长得跟蛊王如此相似,倒真是让我怀疑这二人是否有关系。”
陶陌忽是拧紧眉头,他的目光盯向唐麟,声音也是骤然一沉:“师兄,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唐麟却只是摇头,他将门反锁好,拽着陶陌坐回方才那张桌边,看陶陌没有再跑出去的意思,才缓缓开口:“其实……这一族中,大巫、圣女与蛊王,本皆为女子。蛊王一脉的驭虫蛊术向来不传男子,可唯独上一代……姐姐不顾家人劝阻,执意与一个中原人离开家乡,杳无音信,留下孪生弟弟作为蛊王守护村寨。那小子长得与蛊王极为相似,若真是蛊王亲姐的血脉,倒还真是……有意思。唉,若真是早回忆起这件事,就该让你们连夜离开,现在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此话一出,连澹台盈都不由得面露惊讶。
陶陌听唐麟这席话,一时间心里不知道这“有意思”三字是作何解。他也知道,在白忘言刚来这里,唐麟就怀疑他有问题,再加上什么琴仙商秋暝徒弟的身份与只有此地草药方可解的怪毒,而那兰婆婆扣人一是因为这寨子里没人能使唤,二大概还是因为“长得像蛊王”。莫非这寨子中的人早就因为这一张似是故人的脸而动什么心思?事到如今,陶陌才觉得自己真是愚蠢至极,哪里是为了这村寨的安危,哪里是为了白忘言休养,根本就是为了这桩十二年前的旧事把白忘言连同他们两人一起被算计了进去!
呆愣片刻,澹台盈却是忽然叹了口气:“唐神医,你这到底是给白先生按了多少可作为怀疑的身份啊……”
对村寨图谋不轨的雅使,蛊王胞姐之子,不管是哪个身份,都像是一座大山似得,能将人活活压死。纵使是暗自对白忘言有怀疑的澹台盈都看不下去了,他紧紧地盯着唐麟,又偷望了一眼坐在桌前的陶陌,可陶陌此时却比他镇定得多。窗外雷声震耳欲聋,闪电撕裂雨幕,可这黑衣剑客此时却冷静的可怕,他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唐麟面前,手微屈着,刚好搭在灼华剑柄上,脸上表情从方才的惊慌,到短暂的疑惑,最终归为平静。
“陶兄?”澹台盈试探的喊了他一声。
唐麟这时却摇头,冰冷的目光从狐面后透出来:“你这小子着实可笑,又不是我想给他按的!但凡知道点前因后果,随便思量一下就能清楚的事,你们就非要装聋作哑?”
“师兄说的没错。”这时,陶陌却又是从桌前站起来,他平静道,“以师兄的立场,这么说没错。”
“但是忘言不过就是忘言而已,他不是你怀疑的任何一个人,”陶陌一字一顿的说道,末了,他又加了一句,“我信他。”
他这么不咸不淡的说着,又是将剑攥在手里,向门边走过去。此时,窗外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将昏暗的天空映得发白。
任由陶陌迈向门边,唐麟却完全没有任何动静,狐面毒医依旧如黑色山峰似得伫立在窗边。澹台盈不能像他一样就这么放任陶陌冲进雨里,也赶紧提起赤鸾刀追着陶陌夺门而出。被推开的门孤独的被雨水冲刷,倾斜的雨水一直漫进了屋内,唐麟就这么目送着这两人消失在大雨磅礴的雨幕与浓密的白雾之中。
隐居苗疆的毒医觉得,自己的师弟大概真是中了什么苗疆秘蛊,被那个叫白谨的人迷得神志不清。他不过是直白的告知了所有应有的可能,就像自己对师父当年那样,这不过是他应有的职责罢了。十二年前,还是个少年的他看出那大巫心怀异数,告诫师父要提防那个叫依朵的女人,师父反而将他训斥一番,可不出他所料,大难临头时,大巫断然抛弃了师父与寨子,连夜逃离。十二年后,他看出那叫白谨的年轻人可疑之处,起初旁敲侧击,最后甚至撕破脸,也要告诉师弟那人需要提防,可师弟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人啊,真是容易被自认为的深情所蒙蔽。
狐面毒医叹了口气,他起身,将门掩上,再次走向那两具被平放在屋内的尸体边。
若是当年创世之初,女娲补天确有其事,那么如今这寨子上空,仿佛是被女娲遗忘的一道深口,天水不断从裂缝之中泼洒而下,银箭似得雨水击碎河面,河水涌出河岸,向两边蔓延开来,那些黑影就这么踏过河面,混在白雾之中摇摇晃晃的走在暴雨之中。
再次从唐麟的屋中走出来,陶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方才故作镇定的样子,其实心中早就如同那滔滔不绝的河水翻涌不绝。唐麟提供的这件旧事,实在让他猝不及防。他甚至在猜测,是否因为白忘言的到来,那被当做死了十二年的蛊王才从白雾之中复活?毕竟他已经是第二次看见那“蛊王”了……
周围景物全部收进了白雾之中,忽然,从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陶兄!陶兄你走慢点!”
陶陌回头一看,从身后白雾之中模模糊糊的跑过来一个影子,再近了一看,确实是神剑少谷主。陶陌嘴角略上扬了一下,他上前一步拉住澹台盈。澹台盈这方才一出门就险些跟丢了陶陌,大雾之中实在难以辨认方向,这终于见到了陶陌,他赶紧抹了把脸,急道:“陶兄,你怎么这就出来了!外面雨这么大,雾里那群鬼影也……”
就在此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女子尖叫。
澹台盈顿时面色一凛:“是阿莎!”
“走。”
两人对视一眼,运起轻功,向那声音来源处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