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从脚底而升的寒意骤然冒出。陶陌面色如常,足下却匆忙迈出步法,风也似得退到了林子边,目光死死地定在那林中忽起的白雾之中。此时,方才那从叶间透出的明朗阳光,不知不觉间竟是黯淡了不少,而林外的日头也是向西而沉,金色的阳光铺洒在林外溪流上,宛若镀了一层金色。
申时一过,阳光便逐渐减弱,可面前的林子竟是完全隔绝了光亮,向其中一望,除了那不知何处所起的浓密白雾,便是漆黑阴暗如同黑洞的树海。
“它们不会过来的。”
见这黑衣剑客如此紧张,甚至将手按在剑鞘,眼看着就要拔出剑来,唐麟摇了摇头,低沉发闷的声音从狐面下缓缓传来:“我们回去吧。”
陶陌抬头向那转身就走的千毒针望了一眼,又极为忌惮的瞪视着面前那蠢蠢欲动的白雾。如唐麟所说,那白雾果真只是徘徊在林中,没有继续往前,而那白雾中的黑影此时忽然停住了步子,它们面冲着那座被河流围绕的小村寨,像是林中树木那样呆愣着站在其中,就像是在留恋着这片土地。
端详着那诡异的黑影,陶陌忽然有了个奇怪的念头。这些黑影与他在森罗山庄之中所见傀儡不同,那些傀儡透着无生命的冰冷僵硬,可现在,他竟是觉得那些黑影有感情。硬要说的话,确实如所谓的“鬼”那样……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喃喃自语。
唐麟于狐面之下忽然突出一个略带有些含糊的词出来,这古怪的词汇犹若从地下深处传来,让站在林外的黑衣剑客不禁愣了一下,就在这时,毒医缓缓转过头来,黑色面纱下,那张狐面被渐渐暗淡的阳光镀上了一层古怪的光晕,狐眼似笑非笑。他转向陶陌,张开口,:“这个词,是当地人称呼死而复生者的……用中原的话来讲,就是僵尸。”
语调平缓,却因那狐面与白雾深林添着一分诡气。
“僵尸?”陶陌拧紧眉,他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略微有些惊讶的神色,“什么意思?难不成那些东西以前是……”
唐麟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重重的叹息一声,背过身向村寨的方向走去。陶陌见他欲言又止,但心里粗劣一猜大概是也明白了点,他向那林子深深地一望,良久,才挪开步伐。
当陶陌回到唐麟的居所时,日暮西沉,已是到了黄昏,黑夜如水般的从东方奔涌而来,榨尽最后一丝余晖。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灯火,但这偏远林外的小村寨中,纵使灯火从那些吊脚楼之中透出来,也仍是显得空旷,仿佛偌大世界之中只有这么几点星火。
其余都被那夜中密林所隔断。
唐麟的宅院,与这村寨本地人的完全不同,完全属于汉人风格的简单小屋,在外面用篱笆围了一圈,划出了一方小小天地。夜色渐落,那站在小院中专注观察着药材的女孩如同沐浴在微光之中,灯火映在她的银饰上,闪烁出宛如天上的星晴光芒。
这就是来时见到的那个少数民族少女,依旧是穿的像一只花蝴蝶,佩戴着繁复的银饰,听到门响声,她慌忙转过头来,眨巴着一双水润的大眼睛望着走近的唐麟与陶陌,将手中食盒的提手攥了攥紧。
唐麟一见她来,快步走向前,对她问了一句当地语言,那女孩却是摇了摇头,略有些忌惮的望了一眼房门,似乎是不愿进去。在唐麟与少女交谈时,门却忽然开了,澹台盈站在门边,略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那提着食盒的女孩,又将目光向站在后面的陶陌移了过来。
“回来了?”他欣喜地问道。
那充满希冀的目光让陶陌顿时有些心中不快,仿佛像是猛地堵上了什么,陶陌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虽是对唐麟抛出的话回答的斩钉截铁,但心中却难免有些思虑过多。唐麟师从前秋水剑派唐无目,是少有的能获得陶陌完全信任的人,而如今,不管是陶陌尊敬有加的葛师叔,还是这位毒医双绝的师兄,都在告诫自己,远离白忘言。而现在,唐麟甚至能运用那剧毒来源与白忘言体内的寒气作为证据……就算陶陌为其辩论出什么,也终究骗不过自己的内心。
但他知道,他不能怀疑白忘言,这全心全意信赖自己、还险些为自己丧命的人。
“陶兄?”澹台盈一扬眉,忽然担忧起来,“该不会……没有收获吧?”
“不……”
“当然有,”唐麟率先抢过陶陌的话,他将那少女带来的食盒拎在手中,挤进了门,“我可不是没事在外面瞎逛的人,既然回来,必然是找到了解药。”
完全无视了唐麟话中的讥讽,澹台盈拊掌笑道:“太好了!白先生的毒有解了!”
“先不用高兴太早。”
唐麟此话一出,陶陌与澹台盈皆是一愣。
“请、请问唐神医,这是何意?”澹台盈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过了一小会才稍微缓和点,他挠了挠头发,诧异问道,“是此毒难以拔除吗?这倒也无妨,慢性剧毒需要一段时间调理……”
“正相反,解了这毒,你们明天就得走,就明天。”
“咦!这?”澹台盈后半句话猛地收住,差点咬到舌头,他只知道这毒医双绝千毒针性情阴晴不定,没想到竟然现在就直接下了逐客令!
陶陌也是万万没料到唐麟的态度如此坚决,他拧起眉头:“师兄,这么急,为什么?”
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游离一番,唐麟将少女牵着手带进屋内,将门使劲关上。他靠着紧闭的门,居高临下的对两人沉声道:“一开始,我就不想让你们来。”
“若不是我这个师弟死缠烂打,百般恳求,我怎么会同意!”唐麟的语速越来越急,他声音本就低沉,如今就像是击落屋顶的豆大雨点所发出的急促闷声,“今夜解了那小子的毒,明天一早你们必须走!”
“可师兄,我们今天才赶到这里,白先生他……身子本就不好,就算解了毒,也不可能立刻恢复啊!”唐麟这逐客令下的突然,陶陌也不明白为何他要突然变脸,一时间,陶陌是急的心里冒火,“再宽限几天,不管什么原因,等白先生恢复,我们立刻就走!”
“不行!”唐麟回答的也是坚定,他大手一挥,“你们明天就走,对双方都好!先答应我这个条件,不然那姓白的,我不治!”
唐麟这牛脾气一上来,纵使是陶陌也没法讨得一分便宜,不说本就看不惯他的澹台盈气的胸闷,甚至连陶陌自己的目光之中,都透出隐隐杀气,若是按他平日性子,面前这人不是唐麟,他或许早就一剑架在对方脖颈上了。但此时,摆在他面前的条件之中,只可能选择妥协。
陶陌将按在剑柄上的手松开,他咬了咬下唇,终于是缓缓吐出一个字。
“好。”说罢,他又轻声加了一句,“我们明天就走。”
澹台盈一听陶陌这意料之中的决定,无奈摇了摇头,他伸手拍了拍陶陌的肩膀。既然是陶陌作出的选择,那么他不能干涉,只是……这唐麟一开始说的好好地,如今突然变卦提这种要求,定是与陶陌在林中发现了什么……
这么想着,澹台盈微侧过头,向那门边伫立着的高大狐面人投去目光,但这目光只是闪烁了一下,瞬间又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