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醉态老孙
可是,此时城门已堵死,城街上的水尽管撤去不少,但也有一腿深浅,关键还是淤泥,又是有一小腿深浅,行走都难。而这时城外的情况就更加地糟了。
只因为想去又去不了,又把个张树亭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待挨到第六天,城门终于打开了。但城门开是开了,城外的淤泥又是比膝盖还要深,根本寻不到路。又是根本没办法出行。等到终于能勉强出行了,又是十天之后。
这天,张树亭叫上老孙,骑了马踏着泥泞就急忙朝南门外去了。城关一带还能行。待越往南,路也越难行。不但道路泥泞难行,许多处还积有一洼一洼的水,马腿一旦踏进去,又几乎一下陷到马脖子处。马腿拔不出,张树亭和老孙又不得不跳下马,抬着马脖子或扛着马屁股往高起抬马。
从早饭出发,到半晌午,才行出三里路。再往前望,又感觉前面的情况似乎比刚过来的情况更遭,就见不远处村庄的房子,倒塌的更加厉害。
不但房屋倒塌的厉害,又见有许多背铺盖卷的挎篮的扶老携幼的出来讨要的人群,正陆续走出村庄,沿着他们来的方向走。
张树亭见了,心里又是沉了几沉,越发地为老徐处的高粱担起心来。
而老孙的样子,又似乎与张树亭完全相反。大水到来之前,他是一身一脸的烦躁,大水来了之后,他的心情反倒又好起来许多。
所以,前两天见张树亭着急要到老徐处去,反倒安慰张树亭道:
“东家,你还是听我一句劝,你不急躁,老徐处的仓房会一点问题没有,你一急躁,说不定老徐处的仓房还真要出了问题。”
又道:
“前几天,你也看到了,如果我不那么烦躁,说不定这场大水还来不了呢。这时,你也看到了,大水一来,心里竟干净地一点脾气又没有了。你说,这不是倒霉催的又是什么。”
说完又道:
“所以,我劝东家,就是要东家千万不要学我呀!”
张树亭知道老孙这是在安慰他,又知道大水来不来,与老孙一点关系没有。所以,尽管心里仍是烦躁不安,但他还是笑笑,什么也没说。
虽然从烧锅到城外自家土地所在地,也只有短短五里路程,可他们从吃罢早饭出发,直到响午才到。可待到了一看,却又是让张树亭大吃了一惊。
让张树亭大吃一惊,倒也不是他家烧锅设在那里的仓房也倒塌了,或被水淹了,满仓的高粱泡在了水里。而是见到,在建在岗上的高粱仓房周围不但堆满了土,高粱仓房的门完全堵死,又见七八处窝棚分布在仓房的四周围。
就见搭在仓门位置的窝棚旁,老徐老俩口正在吃饭,其他窝棚旁也有人正在吃饭,一见这些人,张树亭也认识,这些人又不是别人,又是老徐七个儿子及他们的媳妇子女们。
张树亭见了,眼泪又差点落下来。
这个老徐又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爽快黑瘦老汉,一见张树亭和老孙骑马来了,便急忙从自家窝棚前小跑着就过来了,边跑边有些兴奋地喊:
“东家,你怎么还亲自过来了,我还说等明天地上的泥巴再干干,过去与你说一声呢!”
张树亭笑笑,又是急忙问:
“怎么样老徐,仓里的高粱没被水淹吧?”
老徐便又朗声道:
“放心东家,仓房好好的,粮食也一粒都没有受损。”
说着,又把张树亭和老孙往岗上的仓房处领,又边走边道:
“大水一来,我和孩子们就往仓房四周围囤土,后来又干脆搭了窝棚都住在了这里。”
说着,又带了张树亭和老孙一一看了仓房各处,又确实如老徐所说。张树亭见了,眼泪又再控制不住,便刷一下落下来。
老徐一见,又慌忙劝慰道:
“要说遭遇这么大水,粮食没受损,还得说东家祖上的眼光看得远,当年把仓房建在这处岗上,不然,就是我们在仓房周围囤更多的土也挡不住这大水呀。”
尽管老徐说是这样说,张树亭仍是对老徐感激得不行。而这时老徐一见张树亭来了,又是大响午的,便又把分散住的七个儿子儿媳叫过来,又弄了几个下酒菜,便一定要与张树亭与老孙喝几杯。
张树亭一见这里的高粱没有受损,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便也没有反对,也是想着借这顿酒感谢老徐一家一下。
老孙一见张树亭要喝,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所以,虽然自己不能喝,也是怕扫了大家的兴,也就陪着喝了起来。
而老徐别看黑瘦却能喝,不但他能喝,他的几个儿子,个个膀大腰圆,又都是能喝的主儿。
所以,回来的路上,张树亭与老孙都觉得多了。
“没事吧老孙?”张树亭看着老孙爬在马鞍桥上脸色通红,不由关心问道。
“没事……没事,……你呢东家?”老孙仍爬在马鞍桥上,随着身下马一扭一扭地动着道。
“我也没……”张树亭摇摇头,但话并没说完,便哇一口吐了起来。
见张树亭吐,老孙也哇一口吐了起来。一路上,二人又是大吐不止。
吐了几回,张树亭就感到肚里舒服多了,就是头还有些昏,身上没有多少力气。而老孙吐后,却仍是趴在马鞍桥上不敢起来,说一动,头晕眩的恐怕从马鞍桥上掉下来。
好在,经过来时一路的折腾,回去的路上,他们身下的两匹马也学得乖起来。不再敢往有水洼的地方行,什么叫老马识途,原因恐怕也在这里。
所以,尽管张树亭与老孙都醉得一溜歪斜,天黑前,他们身下的马还是驮着他们到了南门外。这时候,张树亭的酒也彻底醒了。
穿过南城门洞就是自家烧锅。可刚到城门洞,马又不能往前走了,就见城门洞里挤满了人。
张树亭抬头看,就见城门洞的西侧墙根更是人挨人人挤人,又见他们都伸长了脖子往里望。再听人群里,又有一个人在高声说话。
“刘家老三,我把话放在这儿了,这桩事我老汉管定了,有我老汉在,你就做不成!”
这个说话的声音,张树亭又是一耳朵就听出来了。这人又不是别人,正是居住在他们润泉涌烧锅所在——这条南街上的史炳杰老汉,且他的家就在南烧锅不远处。
而史炳杰老汉这个人,张树亭更是清楚不过,又是一个敢说敢为爱打抱不平的好老汉。
“老不死的,你竟敢管我刘三的事,我看你是活腻烦了?!”
这个话话的人,张树亭也是一耳朵就听出来了。这个说话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北关开窑子铺的刘家老三。
要是说起这个刘家老三,张树亭也是再熟悉不过,瘦高条儿,二十五六岁年纪,身上总带一把******,动不动就向人捅刀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也是安肃城一带有名的恶棍。城街上的人见了,都躲着他走。
“刘家老三,你还别说大话,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这事有我老汉在,你就甭想掺和!”
说完又道:
“你们开窑子铺的刘家全城谁不知道,人要叫你弄走了,指不定会给扔到哪个乱坟岗子去,这小闺女也立马会被你糟害了!”
说完。就听史老汉又喊道:
“各位好人心,不能光看呀,我老汉愿出一块大洋,到城东老秦家棺材铺去买一口薄破棺材,然后再负责把人埋了,有谁愿把这小闺女领回家,哪怕做个童养媳都成——有哪位好心人愿意呀?”
说着,又叹一口气道:
“如果不是我史老汉现在跟着几个儿子吃轮班饭,我倒愿意把这小闺女领回家去养了。”
“老不死的,你领回家去,不是也打算着想尝尝鲜吧?!”就听刘家老三说道,说完,竟又笑嘻嘻地道:
“我说,老不死的,如果你真有这心思,你可以到我的铺子去,我不收你的钱,还保准让你尝到最嫩最新鲜的!”
“****你八辈祖宗刘家老三,我史老汉绝没有你那么下作!”就听随着史老汉这声怒骂,又是啪地一声,应该又是手掌打到脸上去的声音。
“老不死的,你竟敢还打我,看来你真是活够了!”就见随着刘家老三这句话,挤得人挨人人挤人的人群,随着一“要杀人”的声惊呼,又呼啦一下散了开来。
这时再看人群里,又仿佛推倒了高粱杆,闪出高粱地里的狼一样。就见不但站着史炳杰老汉还有刘家老三,墙根冰凉的大条石上,还躺着一个脸色腊黄,眼睛嘴巴紧闭的妇人,一动不动,应该已经死去多时了。
再看死去妇人的脚边,又扔着两三个包袱,还有一个装盛着讨饭碗的竹篮。在妇人的头前,又见跪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圆脸大眼,已哭得满脸是泪上气不接下气。
不用说,地上的妇女死了要埋,而他们争执的焦点应该又是跪在妇人头前的这个小女孩。
张树亭见了,心里也立刻明白了八九分,也一眼看到,刘家老三正握着一把明晃晃的******,正一下一下地往站成弓字步,准备在闪转腾挪中欲空手夺刀的史炳杰老汉身上捅。张树亭见了,不由急忙大喊一声:
“刘家老三快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