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明天一早就走
这时老孙早停稳了车。再看,从车上下来的果然就是东家张树亭,老梁便没有与老孙搭腔,便先喊了一声:“东家!”
张树亭答应着,又将半个身子探进轿顶子下,将瘫痪的妻子张郝氏背了出来。
老梁也是觉得帮不上忙,见张树亭背出了妻子,便想又急忙往车厢里伸脑袋,意思是看看有什么需要拿下车的,也好往车下拿。
但他刚撩着轿帘往车厢里探头,就见一个浓眉大眼的孩子正抱着一个大包袱也要往车厢外出溜。
老梁手打着轿帘子见了,就不由一惊,以为是东家的儿子,可又紧急一想,东家的儿子又无论如何不可能一下蹿这么高呀!
但这个老梁,说来与老孙有着相仿的年纪,也是一个爽快之人。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他还是喊了一句:
“这孩子谁呀,虎头虎脑,不会是东家那位小少爷吧?”
张树亭背着妻子往酒铺里走,倒也没说什么。这时,老孙已拴牢牲口,正从车上卸下笸箩弯腰喂牲口,一听,便打趣道:
“老梁,你看看长得可象东家?”
老粱接过孩子手中的包袱,还真就仔细端详了一下说:
“还别说,还真有些像!”
老孙这时也喂上了牲口,走过来,一把把孩子抱下车说:
“老梁,现在先别提像不像了,还是赶紧给弄口吃得罢,东家两口子从早起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
穿过酒铺店堂,店堂的后身有个小院。院子不大,院地上铺了一些碎砖。院内靠南一侧有棵大榆树,枝枝杈杈的,几乎把整个院子上空都给覆盖住了。北面是四间北房。老梁和伙计们住最东面一间,堂屋当作厨房,最西面那间是仓房,剩下的这间平日就闭着。
于是,老梁急忙把闲着的这间收拾干净,生了火,先让张树亭他们俩口在里面休息。接着,又在堂屋里忙活着捅火做饭。
做饭当然难不倒老梁。就见老梁这边收拾着生菜,那边的火也就很快上来了。待火上来,老梁也很快弄好了主食和玉米粥,接着又炒出了两个热菜。
待弄完,便喊躺在东屋抽老梁烟袋的老孙,老孙以为老梁叫他出去端菜,急忙在炕帮上“邦邦”地磕烟袋,结果却听老梁问:
“还喝酒不?”
老孙当然做不了主,便又到西屋问张树亭,张树亭不管,不过他不想喝。
一听张树亭不想喝,老孙便也出来摇头说:
“算了,晚上再喝罢。”
于是,饭菜就摆到西屋,张树亭、张郝氏、老孙坐炕上,孩子站地上,几个人开始吃饭。老梁则坐在屋地一把杌凳上,抽烟袋陪着说话。
不过,这时大家已经基本弄清楚了,在永定门救下的这个孩子姓刘,名玉萍,就是永定门一带人。父亲几年前就病死了,母亲也改了嫁。
母亲改嫁后,他本来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但因为两年前叔叔染上了赌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偷去赌了。爷爷奶奶又被先后活活气死,他才跟了叔叔。结果叔叔赌输钱,又差点让大汉把他卖给洋人。
所以,也说不清这个叫刘玉萍的孩子心存感激,还是自小就懂事,不但吃饭不像老孙那样,狼吞虎咽,见张树亭、张郝氏或老孙碗里没饭了,就急忙放下自己饭碗,去给他们去盛饭。
不但将饭盛得不深不浅,还知道举着一双小手递给他们。这让张树亭、张郝氏还有老孙看了,越发地喜欢。
吃罢饭,按老梁的意思,让张树亭两口子休息半天,待明天一早再去看病。可这张郝氏来时不愿意来,说反正是看不好了,老远的还费那事干什么。现在勉强来了,一听老梁让她们休息半天,明天一早再去看病,倒又一下急切起来,一定要先去见见这位摸骨高手不可。
于是,也没有休息,由老梁领路,几个人又坐车直奔摸骨高手家中而去。这时见刘玉萍人不大,也跟着忙前忙后的拿东西,很勤快的样子,张树亭便也让他跟上了。
好在,摸骨高手家就住前门附近,功夫不大也就到了。张树亭、老孙甚至包括张郝氏原以为摸骨高手是个男的,到了一看,才知道,原来是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走路都有些困难了。一时间,又不由一阵惊讶。
长话短说。老太太很快就给张郝氏摸过了骨,告诉她这敲碎的骨头能治还是能治,只是时间要长一些。少则半年,多则要一年时间。
张郝氏一听,倒很高兴,如果能治好,不用说一年半载,就是更长一些时间也治。
这时,张树亭就在一旁站着,一听,却有些为了难。为难倒也不是别的,或是担心钱上的事,而是这功夫他耽搁不起呀。不过,他什么也没说。
老太太一听张郝氏这么说,便给她腰间施了药,然后又让家人拿来用布裹住的许多竹板,就像扎篱笆一样,用布带子把那些竹板一根根牢牢固定在了张郝氏的腰间。一时间,张郝氏的整个腰就直挺挺起来。
不过,这样一来,再把张郝氏弄到车上,张树亭就不能背,就只能抱着了。抱着也困难,但老孙与老梁又感到自己一个大老爷们,不方便上手,也只能袖手干瞪眼看着。只好由老太太家的孙子媳妇帮忙,把张郝氏抬到车上。
以后每天又是这样。
可待几天治过之后,还别说,张郝氏就渐渐感觉双腿上有了知觉。张树亭见了,也很高兴。张郝氏更是一副信心满满地要治下去的样子。
这天,从老太太那里治病回来,天下起了小雪,后来,雪又是越来越大。张树亭站在小院里那棵已经光秃了的榆树底下,看着满天飘落的雪花就有些发呆。老孙仍在东屋里抽老梁的烟袋,而老梁还有两个小伙计,再加上刘玉萍则在堂屋里忙活晚饭。
待饭熟了,一桌就摆到西屋,张郝氏张树亭由老孙老梁陪着在西屋吃,而两个小伙计还有刘玉萍就干脆蹲在堂屋里抱着碗吃。
说来这几天,因为张树亭一直不想喝酒,老梁老孙倒是想喝,一见张树亭不想喝,也不敢喝。可这天,饭菜刚摆上,老孙也不看张树亭,便嚷嚷老梁:
“老梁,给弄点酒来,咱哥俩今天无论如何要喝一盅!”
老梁便看张树亭,问:
“东家喝不?”
张树亭端着碗,便摇摇手中的筷子,笑笑说:
“你们喝你们喝!”
但饭吃到一半,洒也喝到一半,老孙却将酒盅的酒一口喝下,然后在桌上轻轻一放说:
“东家,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树亭便也停住吃饭道:
“有话就说,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
老孙便又将一盅酒满上,又一口干了道:
“老东家活着的时候,常要求我们有话就说,千万别憋在肚子里,他自己有什么想法,也常跟我们念叨!所以,那时我们有话也敢直接跟老东家讲。”
张树亭一听,便一怔道:
“你有什么话也可以直接跟我讲了,我从没有说过什么呀?!”
老孙就笑笑,然后又撇下刚才那话,又说:
“就拿内当家治病这点事来说吧,要治个一年半载的,我们也清楚你光在这盯着也不是个事?可是,你什么话都不说,我们这些做伙计就没办法说话呀?!”
张郝氏一听也说:
“我早劝他回去了,在老太太给我摸骨施药时,我都跟人家老太太说好了,我干脆住到老太太家去,让玉萍侍候我。老太太都答应了。”
又说:
“最多也就是多给老太太家的孩子们一些钱就是了。可他不同意。说那样会更显得麻烦老太太了!面子上也不好!”
老孙一听,又是冲老梁一拍巴掌道:
“看,我说什么来着,东家就是这点不好!”
张郝氏便问:
“你是不是有什么好办法?”
老孙便又看一眼张树亭道:
“办法倒有一个,只是这话让我老孙说出来,就有点太不好了!”
张树亭便不耐烦一摆手说:
“有什么法子快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婆婆妈妈的了!”
老孙便又喝了一大口酒道:
“其实,我与老梁都私下商量过了,老梁的老婆家里还有儿孙一大摊事要管,脱不开身不说,再说老梁老婆那身子骨儿,也弄不动内当家的。而我那……老婆呢,也是东家当初为让她有口饭吃,才让她在烧锅干,其实多她一个也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我想把她接来,让她来侍候内当家的,不过,我这样说……是不是又显得我老孙太那个了?”
又说:
“本来老梁想向你提说这事,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说出来妥当。”
又说:
“东家若觉得不妥,就算我老孙没说。”
其实,这样的心思,张树亭也不是没有动过,可是接屎接尿的,又担心康骆氏不愿意,说出来反而不好了。这时听老孙一说,便问:
“人家骆氏可愿意!”
老孙一听,便猛拍一下大腿说:
“那有什么乐意不乐意的,如果东家觉得妥,明天一早我就坐小火车回去接她去。”
张树亭一听,也点头道:
“那样,也只好委屈人家了!”
张郝氏也说:
“这接屎接尿的,还怕人家不乐意呢!”
老孙一听,又是猛拍了一下大腿道:
“这样说,你们就是太见外了。”
又说:
“明天一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