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青黄不接之季
山里的财主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每到一处去打劫,不杀上几口人,根本就榨不出多少油水来。豁嘴麻脸老勾也是烦了杀了,见从山外回来的勾伙计这一说,一开始没动心,最终还是动了心。
于是,先差手下到安肃城里去打探情况。打探情况的人回来又说:情况基本如勾伙计所说,最终也就下了打劫一下南烧锅张家,狠劫一把的决心。
可几天过去,始终都见南烧锅的伙计进进出出的,又见这些伙计个个膀大腰圆,且又都睡在距张家最近的后院里,担心一旦弄出动静,惊动了他们,恐怕难以对付,一时间。也就迟迟没敢动手。
眼见这天晚上,烧锅上的伙计终于散了,又只见十来个伙计在前院打牌,正是下手的好机会。豁嘴麻脸老勾便早早让手下在张家附近散开来,专等一更天过就下手。
但豁嘴麻脸老勾他们还是大意了。他们只见到南烧锅留下的十来个伙计在前院打牌,却并不清楚他们每隔半个时辰,会到中院后院查看一翻。
还有,他们也许在山里人家杀人越货惯了,山里住家稀,可以由着被抢的一家老小哭闹叫骂,城里却不行,城里住家密,尽管张家宅子南面是城墙,西北两面又是河坑,均无人家,但张家宅子的东面却紧挨着烧锅。张家人一哭闹,烧锅后院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正因为站在烧锅后院能够听动张家宅院的动静,待一更天刚过,豁嘴麻脸老勾他们由一名小土匪跳进张家院中,将院门打开,一伙土匪一涌而入。待得手之后,张家几个女人孩子的哭骂声,又恰恰被到烧锅后院巡视的大伙计老孙听到。
大伙计老孙一听那声音,就明白张家可能在遭抢。于是,二话没说,奔前院叫上几个伙计,抄家伙就直奔东家而来。
大伙计老孙一马当先,一根铁棍在手,先放倒了站在东家大门口的两个土匪,紧接着,冲进院中,又放倒了院中和屋门口的几个土匪,动作之快,简直在眨眼之间。待豁嘴麻脸老勾明白过来,也早被大伙计老孙一铁棍戳倒在地。
接着,在张树亭的逼问下,土匪头子豁嘴麻脸老勾便也把听了北烧锅勾伙计的一番话,才决定来安肃城南烧锅张家打劫的事说了出来。
张树亭不听还罢,这一听,又是半天无语。
就见张树亭听豁嘴麻脸老勾说罢,竟是半天无语。但最后,还是见他冲大伙计老孙摆摆手道:
“给他们松绑,让他们走。”
老孙一听,却是无比气愤道:
“凭什么呀东家?不能就这么放他们走!”
说罢又说:
“他们这明明就是单单冲东家来的!”
说着,又往外走:
“我这就去北烧锅把那个勾姓伙计找来,问问他这么说南烧锅和东家,到底是何居心?!”
张树亭便再次很果断地冲他摆手道:
“即便那个勾姓伙计说过,又不犯王法。你能奈何了他?“
又说:
”我希望这事到此为止,不要再生事端!”
老孙见张树亭如此说,便很无奈地摇头,开始让伙计给土匪松绑。伙计边给土匪们松绑,老孙又觉得不解气,抬脚又往这些土匪身上踢,每个土匪两脚。待踢到土匪头子豁嘴麻脸老勾身上时,又道:
“从此可要记牢了,再不许打我们东家的主意。否则,不用说我们东家不会再轻饶你,再遇了我老孙手中这根铁棍,也定会要你们脑壳开花!”
踢完,见土匪们仍愣在那里不动,又说:
“还不快滚!”
“滚呀!”
豁嘴麻脸老勾一伙土匪一见,这才仿佛重新捡回一条命一般,丢在地上的家伙也没敢捡,爬起身,就屁滚尿流地跑了。
这时,被土匪一刀背拍昏在地的张树亭妻子张郝氏也醒了,醒来,众人也才发现,张郝氏两腿却再不听使唤。大伙计老孙一见,又是无不气恼道:
“我说什么来着东家,真不该就这么便宜了这帮土匪!”
张树亭又是无语。
但张树亭这时无语,又与刚听豁嘴麻脸老勾说罢时无语,又有不同。刚听豁嘴麻脸老勾说过,此次来抢南烧锅张家,完全是听了在北烧锅做事的同村勾姓小伙计的话才来的。土匪这话,别人听罢或许不肯信。但张树亭一听就信了。不光他一听就信了,其实,连大伙计老孙一听也信了。
你想想,一帮素不相识且从深山来打劫的土匪,待被擒住,不说别的,单单指出北烧锅一个勾姓小伙计,这话本身就是真的。当然,关键还不在这里,关键还是自把祁占奎请来,当了南烧锅店堂掌柜之后,张树亭和大伙计老孙心里都明镜一样,就已经彻底把北烧锅东家张连启给得罪了。
北烧锅东家张连启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张连启又是人送外号“算破天”,是一个锱铢必较睚眦必报之人。你想想,这口气他又如何咽得下。张树亭也早预料到,张连启报复南烧锅,又是迟早的事。
上次在县公署议事厅比赛喝酒,张树亭就清楚张连启要找他的麻烦。但如果不是考虑到当时不应下张连启的“提议”,会有损南烧锅的声誉,他也不会与张连启那样对喝。但这时的情况又与比赛喝酒不同,所以,张树亭便想让这件事能够很快过去。张树亭不语,原因也在这里。
于是,一场劫难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一家人又忙着去请郎中给张郝氏治伤不提。
长话短说,大年过罢,转过年来,便是民国第二年的春天。民国二年的春天,对于安肃这个华北小县,又是格外地不同寻常。说它不同寻常,当然不是指这个春天多么温馨或凛冽,而是随着这个春天的到来,一场******也悄然而至了。
当然,这场******,又不是从这个春天才开始的。应该说,从上一年秋天,就已经显露出了******要来临的种种迹象。
由于上一年山里的持续干旱和山外秋上的一场大涝,让好多庄户人家在这年没有了收成。没有收成,有陈粮可吃的人家还可以吃吃陈粮,度过饥荒;没有陈粮可吃的人家,就只好拉上一家老小外出讨要度饥荒了。
这种情况,在去年,还只是有山里人到山外来讨要,比如,北烧锅勾姓小伙计,就是一开始讨饭到安肃城,后来才落脚在北烧锅的。但转过年来,又不单是山里人。因为去年秋天的一场大涝,也让山外许多庄户人家没有得到收成。待挨到来年这个春上,能吃的东西又都吃光了,便也开始四处逃荒了。
但在一九一二年,安肃周边的情况也与安肃境相仿,也同样遭遇了大早和大涝。所以,处处饥荒,处处便无讨要之处。后来,饥民们开始一窝蜂往安肃城里涌,倒不是安肃城里住户可以有更多粮食给他们吃,而是每天都有南北客商从安肃城经过,向他们讨要,总比向当地住户讨要容易的多。
一时间,不大的安肃城街上,到处都挤满了讨要的人流,势头又是越来越猛。
可也就在这时,又接连发生了几件事,先是城外梁庄老梁家的米面加工厂遭抢,打斗中,掌柜老梁还被砍下了一条膀子;紧接着,城内“永丰齐”面粉厂掌柜陈占元被杀,面粉厂仅存的一点粮食也被抢一空。后来,又是城内沿街铺子被砸,铺内物品遭哄抢。
又是一时间,一座不大的安肃城,又是乱成了一锅粥。
不过,此时早把一人给急坏了。当然,此人又不是别人,正是一县知事王琴堂。不过,面对众饥民王琴堂也没有更好法子可想。开仓放粮,县仓里根本就没有存粮可放。向上面申请赈灾,又不知要等到哪个牛年马月。
也是出于无奈,在沿街铺户被砸的第二天,王琴堂便紧急召集起境内所有财主,到县公署议事厅议事,要成立赈济会实施赈灾。
不用说,这其中一定包括“润泉涌”东家张树亭,“聚和永”东家张连启,“聚酒仙”东家祁凤池,“德义昌”东家赵子龙境内制酒业的大业主,还包括史进财、汪麟生、刘殿荣、史金忠城内的大财主,同样也包括“元丰”铁厂东家刘敏昌,“中兴恒”榨油坊东家李振芝,“信义成”钱庄掌柜刘乱子等境内其他有钱人。
大家一看,王知事召集的都是他们这些有钱人,也立马猜出了七八分,不用说,也一定是要他们捐粮捐钱赈灾呀!
果然,就见王琴堂面色凝重,未曾开口,目光先在他们脸上掠过一遍,这才道:
“不用说,大家也都看到了,去年县境遭灾,受灾民众,春上没饭吃,现如今正在挨饿,四处讨要,城街饥民更是人满为患,哄抢事发不断……县公署理当开仓放粮,赈济饥民,也好让他们平安度过这个青黄不接之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