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妹在祠堂。”
长孙云边说完,就转过身去,似要带着章九晟去。
只是他才走了没几步,就回过头来对章九晟说道:“舍妹在樊县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多亏了章大人的照顾。”
“我应该做的。”章九晟忙道。
“我被流放边关,虽有李将军庇护,却也免不了被人监视,无法与边儿取得联系,我这个做哥哥的失职了。”
章九晟稍稍慢一步,在他身后侧走着,说道:“祸福相依,上天庇佑长孙家。更何况,若不是长孙丞相舍身成仁,可能家破人亡的会是我们章家。”
长孙云华看了一眼章九晟,淡淡笑着,不再说什么了。
长孙府上,已经很久没人来了,只是李泓之会派人前来打扫。但因为祠堂上着锁,打扫的人进不去,里面便满是灰尘和蛛网,他们俩到的时候,就看到云生提着一桶水,拿着干净抹布正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祖宗的灵牌。
她卷着袖子,额前满是汗水。
“边儿……”
云生听到声音,回过头,没想到会看到章九晟,不由得惊讶:“大人,您怎么来了?”
碍于长孙云华在场,章九晟就算心里有些不满云生出了宫没第一时间来找自己,也只得按下去,可看她又是安全的,心情又陡然轻松起来,只是说出口的话到底是有些冷冷淡淡的。
“来看看你。”
云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身将手中的灵牌放回架子上。
章九晟静静看着云生娇小的背影,沉了沉气,说道:“顺便也来跟你道别。”
云生的身子一震,握着抹布的手倏然间抓紧,却怎么也没回过头来。
“章大人这是要准备回去了?不多待一段时间吗?这回来得匆忙,我还没带章大人四处逛逛呢。”见云生不说话也不转身,长孙云华不得不将话头挑了起来。
章九晟笑了笑,冲好心的长孙云华点了点头:“出来挺长时间的了,父母在不远游,如今长孙家的事情也处理完了,吴直敦也受到了惩罚,下官一个小县令再留在京城不合适了,衙门里一堆事情等着下官处理呢。”
“那……”长孙云华犹豫地看了一眼云生,随后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那何时动身?”
章九晟张了张嘴,还没回答,就被长孙云华打断了。
“不若明日再动身吧?今日也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您远道而来,总得好好尝尝咱们京城里的吃食。”
禁不住长孙云华的劝说,再加上他还想多看看云生,章九晟就没有再多拒绝,当晚便住在了长孙府里。
一直到长孙云华借口离开,才给了章九晟和云生二人单独的空间。
云生还在细细擦着灵牌,章九晟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看着。
两人一直没有说话。
云生知道他在,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该来的还是来了,再怎么躲避也无济于事。
“大人……”
“叫二少爷。”章九晟几乎脱口而出。
云生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喊道:“二少爷,我还没想好。”
“我知道你没想好,我也没有催你,也没有逼迫你,只是樊县衙门总不能一直没有县令吧,我爹和我娘也总不能一直没有儿子吧?”
“嗯。”云生闷闷地应了一句,擦拭着灵牌的动作也渐渐有心无力起来。
“你可以慢慢想,或者……”章九晟的瞳孔晃动了几下,随后的话,便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拿起挂在一边的抹布,在水桶里浸湿,说道:“我帮你擦吧。”
说着,也不顾云生的意思,自顾自擦拭起来。
其实按照规矩,章九晟是不该动手的,甚至都不该踏进祠堂,这里摆放着长孙一门的列祖列宗,一个个都在头顶盯着这二人。
可云生知道,却什么也没说,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当晚在长孙府的那餐饭,对于章九晟来说,吃得并不是那么愉快,大部分时间里,都只有章九晟和长孙云华在说着话,云生几乎只是捧着碗闷头扒饭。
夜色渐深,饭局散了。
章九晟毫无睡意。
他站在房门口,这是他第一次也应该是最后一次能住在长孙府里,以一个外人的身份。
章九晟背着双手,抬头看着月亮,几朵乌云遮挡住了原来就不算太皎洁的月光,现在看着,光线愈发昏暗。
明日一早便要动身回樊县了。
他竟没有半分不舍。
只是应了一句话,明月照沟渠。
章九晟转身回房的时候,走廊拐角处慢慢显出半个脑袋,一个黑色的人影被昏暗的月光拉得老长老长。
没有人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看了多久,又想了些什么。
云生轻叹一口气,手扒在墙壁上,指甲里都抠了不少碎屑,她瘪着嘴,听着房门轻轻合上的声音,最终再无声响。
他睡了。
云生背靠着墙壁,只觉得一脑袋浆糊。
次日晨,鸡未鸣,狗未叫,章九晟轻步离开了长孙府。
他来京城的时候,带的东西都在马车上,马车还拴在客栈的后院里,他没有同任何人打招呼,随便喊了一个车夫,买了几个包子当早饭,准备了些许干粮和水,就一个人走了。
“什么?大人走了?”张同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当天下午了。
云生坐在他对面,局促不安。
“大人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他怎么能一个人走了?这千里迢迢的,他又不会武功,万一路上碰到什么,有个好歹,那可怎么办?”张同狠狠咬了一口烧饼,踹了一脚顾黎,说道:“赶紧准备马匹去,我也得走,我得追上大人。”
“我是你手下啊,这么使唤我?”顾黎扬起胳膊就要打过去,可到头了,还是只轻轻碰了一下。
“这是你的地盘,大家兄弟一场,你总得给我安排好吧?”张同不知何时也学会了顾黎的不要脸。
“行行行,我叫人去准备,不过不是你一人走,还得带上关叔。”
目送走了顾黎,张同看向坐在对面的云生,问道:“大人走前,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云生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说?这不太像大人的行事风格啊。”张同咂了咂嘴。
“其实……”云生起了个头,好半天才将话又接了下去:“他早就已经想好了,只是我没有想好。”
张同也不太懂儿女情长这些事,挠了挠头,说道:“咱们大人呐,从来也没对什么人上心过,这回为了你,煞费苦心,从樊县跟到京城来。你是不知道,那天你在宫里跟皇上用膳,咱们大人在宫外头守着,吹着冷风,就那么看着城门口,手边的茶早都凉透了也没喝一口,你点个头,摇个头,让大人死了心,这辈子还长,慢慢不就过去了吗?”
其实云生明白,张同说的话是对的。
可她就是闹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这感情模模糊糊,像是昨夜里被乌云遮蔽的月亮,里头耀眼的光芒透不出来。
“你凡事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能明白,大人也能理解。你若不愿回樊县,想要留在京城陪着长孙大人,我这趟回去,就告诉咱们大人,让他别等了。”
云生微张了嘴,身子稍稍动了动,可最后还是垮了下去。
“以后,你们就桥归桥路归路,他继续做他的章二少,你继续做你的相府大小姐。”张同正说着,顾黎就来了,身后跟着关宁。
“怎么着?走吧?”
张同冲着顾黎点点头,又对云生说:“我走了。”
云生抬起头,仍旧没有说出话来。
张同望着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转头便跟着关宁爬上了马车,车夫用力一甩缰绳,马蹄声便起了。
云生失魂落魄地回了长孙府,她抬头望着天,就像昨夜里章九晟抬头望着夜空一样,仍旧没想明白自己对章九晟的感情究竟是如何的。
是救命之恩,是相濡以沫,还是其他……
忽的,一道黑影从头顶飞了过去,紧跟着,便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墙角。
云生一愣,回过神来,赶忙跑过去,就看到了熟悉的白衫。
“萧公子?”
萧公子掸了掸衣服,抬头看向云生,唇边笑意浅浅:“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你不是应该在牢里吗?”云生有些惊讶,之前在皇帝寿宴的时候,他们明明就败了,顾黎将他二人以及梅冢一干人等都扔进了天牢里。
萧公子挑了挑眉:“顾统领放了我,现在在牢里的,只有吴直敦。”
“那张真呢?”
“张真啊?”萧公子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他被弄去了哪里,反正不会死就对了。”
云生深呼吸了一口气,抱起双臂,有隐隐怒气:“你杀了这么多人,顾黎为什么要放了你?”
“你问他去啊!”萧公子老大不客气地推开了云生的房门,自顾自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尽,又大咧咧地捏着袖子擦了擦嘴。
“你来找我做什么?”
萧公子抿了一口茶,沉默半晌,说道:“我想求你……”
“嗯?”
“带我去一趟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