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谈起了藏云,那无可避免的就要谈起藏云的大哥,也就是张同和顾黎一直讳莫如深的那个人——纳兰。
全名,纳兰见月。
是比张同还要有天赋的一位少年验尸官。
只可惜英年早逝。
说起他的过世,张同至今想来,都忍不住唏嘘。
他生在半含春雨半垂丝的时节,而他的抱负也停留在日日雨霏霏里。
纳兰的死,是他们都不能说出口也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这么多年了,张同主动向李泓之提出远走京城,来到樊县,一是为了躲避京城纷争,保住他张家一脉的香火,二也是为了替纳兰完成他没有完成的心愿,成为一名与那位验尸官相媲美的存在。
而顾黎,他拼了命地替李泓之铲除异己,那些要命的任务他做起来丝毫没有顾忌,纳兰走后的那几年,他过得日子是如何的,没有人知道,他们只知道顾黎像是入了疯魔。
当时的李泓之,还只是太子。
而顾黎和纳兰是他的左膀右臂。
纳兰的死,与陈锦之脱不开关系,与林露白也脱不开关系,更与将陈锦之带进梅侍的顾黎脱不开关系。
顾黎一直认为,自己才是造成纳兰过世的真正原因。
只是他始终不明白,林露白为什么要帮陈锦之逃走。
如今两个人都在多年之后,随着纳兰去了,问题也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陈锦之逃了,林露白像变成了哑巴,被关在那不见天日的囚牢里面,闭口不语。
其实就算林露白不说,他们也都差不多查出来了,林露白才是那个真正背叛梅侍的人,陈锦之不过是她手上的刀子。
本想捅的人只是李泓之和顾黎而已,却不成想,还偏偏捅到了纳兰身上。
林露白替吴直敦卖命已经很多年了,早到什么时候,已经无可追溯。大抵从一开始,林露白就是吴直敦的人,可是感情这个东西,虚无缥缈,它说不准会飘到谁身上,就像林露白,她的一颗心控制不住地落到了纳兰身上,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爱上纳兰。
是啊,纳兰那样的人,不会与人凶,不会与人斗,总是平平静静的。很多时候,都是他们一帮人在闹,他就像个大哥一样站在旁边看着他们闹。
待他们累了疲了痛了,就到他那里歇一歇。
梅侍里的每一个人,都将纳兰看作可以交心的大哥。
吴直敦想要一批人取代梅侍,但梅侍从外面来看坚不可摧,故而,只有从内部瓦解,方是上策。
所以,有了林露白,亦有了陈锦之。
林露白是吴直敦从鬼市里面捡回来的打手,她一个女子能在鬼市里面打出点名声,确实不容小觑,但林露白是个被爹娘扔在鬼市门口的弃儿,从小生活在鬼市那种地方,林露白的日子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因而,从各种角度上来看,她的确能和陈锦之达成某种心灵上的默契。
陈锦之答应过她,会避开纳兰,可纳兰却自己凑了上去。
那把刀子,尖锐非常,还淬了毒。
当白刃穿膛而过,纳兰连句遗言都没法说出口,只是抓着陈锦之胸口的衣襟,说:“快走。”
纳兰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锦之以前不懂,总以为他是个装得从头到脚的人,可在他死的时候,陈锦之才明白,自己竟杀了这样好的一个人。
只是后来想起,明明计划中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人是李泓之,为什么偏偏会变成了纳兰?
纳兰瞒过了所有人。
看到纳兰尸首的时候,林露白差点就疯了,没有经过任何严刑拷打,她就说出了他们原本的计划,只求一死。
可偏偏,李泓之和顾黎商量了一下,将林露白关了起来。
他们并不希望林露白就这么没有价值的死去。
只是多年后,李泓之也没想到,顾黎竟然会背着自己将林露白带到了樊县,代替了原本要被送上断头台的红豆。
后来,顾黎回到了京城,带回了陈锦之的尸首。
李泓之没说什么,也没有罚他,更没有提起林露白这三个字。
他们心照不宣。
“想必,陈锦之和林露白在商量计划的时候,被纳兰听到了?”章九晟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顾黎点点头,他和李泓之也是这么想的。
可纳兰到底是死了,他们押着林露白那么多年,就是想让林露白说出更多有关于吴直敦的罪状,可谁知道这姑娘那么倔,为了救命恩人,她屡屡寻死,甚至想过咬断自己的舌头。
而后,李泓之与她秉烛夜谈,没有人知道他们交谈了些什么,只是从那以后,林露白便不再寻死了,顾黎也开始加快了替李泓之开疆辟土的速度,那些以往他不屑于使用的手段,在纳兰过世后,他也慢慢开始用得顺手了。
而张同本就与他们志向不同,也在那之后,与他们渐行渐远。
其实,张同是感谢云生的,若不是因为相府的事,云生为求逃命来到樊县,顾黎也不会跟着来,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会有所缓和。
只是,云生如今在哪里?
恍惚之间,张同突然觉得,云生有时候的行事作风也挺像纳兰的呢。
“纳兰和我们不同,他心思细,陈锦之是我救回来的,我于他而言,算是救命恩人,所以他再怎么也不会伤我性命。但是圣上就不一样了,他跟圣上没有感情,所以对圣上下手绝不会拖泥带水,而且圣上甚少出现在我们面前,故而当纳兰随便扮了一下妆容,出现在那里的时候,陈锦之想都没想就捅了过去。”
“那林露白呢?”章九晟问。
顾黎深呼吸一口气,咬着筷子说道:“她啊,我至今都不知道,她应该算是吴直敦的人,还是我们的人。”
“什么意思?她听从吴直敦的安排混进梅侍,挑唆陈锦之背叛,想暗杀圣上,这不明摆着是吴直敦的人吗?”关楚眨了眨眼。
顾黎摇了摇头:“除了那次,林露白从来没有害过梅侍半分。圣上吩咐下来的任务,经过林露白的手,传到吴直敦的耳朵里,是另一番模样。你们不知道,她那个时候身上经常有伤,骗我们说是出任务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的,或者是练功太认真留下的。”
“她是没完成好任务,所以被用刑了。”章九晟缓缓道出真相。
“是。”
“所以,其实后来渐渐的,吴直敦就不再用她了,转而用起了陈锦之?”
“是,可她不说,将一切罪责都担在了自己身上,陈锦之逃了,纳兰死了,露白生不如死。”渐渐的,顾黎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恨林露白了,此时此刻说起她的时候,语气之中平平淡淡的,神色也淡,丝毫察觉不出恨意。
时间是可以冲淡任何一切的。
顾黎拿起筷子,又扔了几块肉下去,眼巴巴地看着火锅里在沉浮。
这个故事,并不算太令人开心,但起码说出来了,顾黎觉得舒服不少,这些年他一个人承受着,找不到人说。张同因为纳兰的事,整日整日与那些案子那些尸体为伍,两人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也说不上几句话,久而久之,也就不说了。
时过境迁,如今陪在身边看着初雪落下的人,已不再是前人。
章九晟放下碗筷,倒了一杯热茶漱口,他看向门外,说实话,这么好的景色,他为什么要在这里跟一帮子臭男人待在一起?
若是以前的自己,此时此刻必定在红豆台里,温香暖玉在怀,美酒佳肴在手,现在这算是什么?
听旁人述说过往,剖心见性?
然后他适当给点友好的建议和同情?
不,他章九晟不是做这些事的人。
放下茶杯,章九晟深深吐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眼前氤氲,然后飘散,身为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他不能在这里堕落。
“你们聊。”章九晟扔下这三个字之后,便背负双手地走了。
张同关楚面面相觑,顾黎全然不理章九晟去做什么,只管自己手上一双筷子。
“大人,您去哪儿?”关楚双手抓着门框,喊道。
可章九晟却没有回头,只是向后挥了挥手。
“大人去哪儿?”张同问。
关楚摇了摇头。
“云生好不容易不在,你们就让大人自个儿玩会儿去吧,别瞎管了,男人嘛!”顾黎像是很明事理地解释道。
张同和关楚这才想起来,咱们家大人当初可是能在红豆台连着待上三天不出来的人,后来若不是云生天天往红豆台跑,大人也不会慢慢减少了去的次数,如今……
也是。
但转念一想,这对得起云生这么久的努力吗?她好不容易才将大人从那花街柳巷里面拖出来改邪归正,这又回到之前的样子可如何是好?
不行。
张同这般想着的时候,脚已经踏出了门槛。
“你干嘛去?”关楚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我去把大人叫回来。”
“你就让他去吧,这么些天了,樊县命案,云生失踪,这些事情统统压在章大人头上,按照大人以往的脾性,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你就让他去放松放松吧。”顾黎的脑袋几乎要埋进火锅里,还不忘了帮章九晟说话。
其实这么说也对,这段时间章九晟的变化,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就算章齐烨见着,也是心疼不已,估摸着也不会拦着章九晟。
张同的肩膀松了下来,关楚扯着他的袖子,将他扯进屋里,想了想也说道:“大人确实不容易,这媳妇八字还没一撇,就不见了,得多难过啊!更何况,大人以前去红豆台,也就是喝个酒,不会出啥事儿的。”
张同点点头,可他心里还是有点不太得劲,总觉得要出事。
猛地,张同一拍手一跺脚,暗叫一声:“糟了!有件事儿忘记告诉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