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衙门以后,云生直接去了验尸房。
她手上还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放着几块比她手掌还要大一些的矿石,矿石上面还沾染着些许泥土,看着很新,是刚挖出来的样子。
刚跨进验尸房,云生将篮子往空置的桌子上一放,从一边拿出一块白布在桌上摊开,戴上干净的手套,将那几块矿石放到白布上,凑近了脸,细细地观察着。
张同自打云生进来以后,就站到一边,一脸的看戏模样。
他压根就没打算上手帮忙。
云生又拿了一张干净的白纸,覆在其中一块矿石上面,右手则拿着一支小毛刷,沾了些许墨汁,隔着白纸在矿石上面轻轻扫着,不多时,白纸上印出来一些东西。
是靴子底部的纹路。
虽然不是很清晰,但足够让云生能大致判断出这是一个男人的足印。
而这一块矿石上的纹路,和其他几块上面的是一样的。
当时在场的另一个人,也就是疑似凶手,他在现场并没有踩在地上,而是站在石头上,不管是进入草丛,还是离开草丛,哪怕是与陆治发生冲突,他都保证了自己的双脚站在那些矿石上。
他很谨慎。
只是他忘了一点,那些矿石待在那里很久了,风吹雨打,在泥地里滚了不知多少年月,表面沾染了不少泥土,因为他的重量和用力,加剧了矿石的碎裂,他靴子底部的纹路还是留在了矿石的表面泥土上。
云生特地选了几块稍微完整的矿石带了回来,凶手那么小心谨慎地不暴露靴子底部的纹路,那么这纹路上必然有什么线索。
“发现什么了?”终于,在看见那张白纸上渐渐显出纹路以后,张同忍不住了。
“你看。”云生拿起白纸,将那一小片纹路递给张同,问道:“你能认得出来吗?”
只一眼,张同就稍稍变了脸色,但很快又敛去:“不认得,但感觉不是樊县里的,这纹路很奇怪,我没见过这种纹路。”
“我见过。”云生看了他一眼,随后垂下眼帘,藏住了自己的情绪。
“在哪儿见过?”张同抬头问。
云生握了握拳,深呼吸一口气,双手捂住面,许久才开口:“我之前还在京城的时候,回过相府。期间有人来相府找什么东西,我藏在桌子下面,看到了那个人的鞋底,就是这种纹路。”
“京城来的,陆治和京城的人有联系,萧府被灭门可能也有他出的一份力。”
“极有可能。”
“什么?什么京城的人?”章九晟突然踏进了验尸房的大门,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进门就开始嚷嚷。
张同顺手将手中拓着纹路的白纸递过去,章九晟苦着一张脸看了半天,然后问云生:“这……什么东西?”
“我从陆治出事的地方,拿来了几块矿石,这白纸上的纹路是我从矿石上拓下来的,大人,您看看像什么?”云生问。
章九晟一听,这才仔细观察起来,白纸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章九晟只觉得越来越眼熟,忽而眼前一亮,他道:“这是靴子底部的纹路,不过这纹路有些奇怪,我没在樊县看到过这种纹路,而且你看这里应该是靴子底部的中间部分,这个纹样看起来有点像……梅花?”
张同闻言便凑了过去,眯着眼睛细细一看:“好像是梅花。”
“梅花?”云生接过白纸,也凑近了细细看了许久,才确认下来,那的确是梅花,只不过只有半朵。
云生之前藏身于相府桌底下,因为那时候情况特殊,同时云生的情绪告诉紧张,虽然她勉强记下了那人鞋底的纹路,可根本没心思却仔细看那是什么。
如今看来,那人倒不一定是郑太史府上的人。
她在郑太史府上过了两年,并没有在郑太史府上见过这种纹样,所以借此也可以断定郑太史并非主谋。
那么会是谁呢?
京城里的。
要致相府于死地的,要斩草除根的,还有谁呢?
以往还在京城的时候,云生被长孙丞相和她的兄长保护的很好,朝廷上的事情她大多不甚清楚,能对的上人和名字的,也不过是她查案之中询问过的对象。
如今想起来,她竟然不知道她的爹爹在朝廷上有哪些个政敌。
不,她应该是知道的,她问过兄长,兄长寥寥提过几句,可是时间久远,她记不太清了,她得找个时间好好想想,说不定还能找出是谁往相府头上泼了那洗不干净的脏水。
“不管是平民百姓也好,达官贵人也罢,身上的纹饰都求个团圆完整,哪有纹半个的?这倒是新奇,不过越新奇就越好查,半朵梅花,我去问问,明天给你答复。”章九晟说着,放下白纸就走了,也没说他是来干嘛的。
云生也没拦着,摘下手套,扔到一边,对着张同说:“我也有些累了,先回去了,有什么事,你就去章府找我吧。”
“好。”
云生走后,张同在验尸房里坐立难安。
他撒了谎。
云生看出来了,却没有说破。
他一下子吃不准云生是什么想法,刚才章九晟不在,她明明可以戳穿自己,她甚至有很多次机会可以询问自己的身份,可云生没有问,她什么也没说。
张同脑子里有些混乱,却忘记了最关键的一点,哪怕云生追根究底的问,他也不能说。
私心里,他已经将云生当成了可以交付性命的朋友。
因而,他难过,也内疚,希望云生能逼一逼他,这样他就能道出自己来此的理由和目的,让自己好心安。
云生走后,并没有回章府,而是去了百世堂,找章齐烨。
章齐烨答应她的时间还没有到,但云生有些等不及了,陆治死了,而她还没有得到太多关于陆治的信息,她显得极为被动。
百世堂里,章齐烨没有在前堂坐诊,而是蹲在后院,照顾着他自己种的那些草药。
章齐烨拿着一只小铲子,轻轻地拨弄着泥土,小心又谨慎,他听到了身后平缓的脚步声,却是没有回头,只道:“问到了一些情况,但并不太全,陆治把自己藏得很好。”
“我明白,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云生说。
“他一早就将自己脱离了樊县,搬到了外县去住,看起来好像和萧家除了远方亲戚这一层浅薄关系之外,并没有其他交集,但其实背地里,他为萧亭安的发迹做了不少事。”章齐烨直起身子,用手背敲了敲后腰,继续说:“可以说,萧亭安能有今天这般庞大的家业,是陆治的功劳,但萧亭安一家惨死,也是陆治一手造成的。”
“萧家是陆治的工具。”
章齐烨想了想,道:“可以这么说,陆治在为谁做事,我还没查出来,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
“我明白。”
“陆治一直都住在京城,他在京城有一所宅子,地处稍偏,在京城的做事也相当低调,他有两房妾室,没有正妻,膝下无子,有一个女儿,是三房韦氏所生,不过他女儿不在京城,而是从小就被送到了乡下养着,一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怕有人拿他女儿做文章,所以把孩子送去了乡下藏起来,而两房妾室就留在京里,掩人耳目。”
“对,他的确聪明,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章齐烨放下小铲子,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走到井边洗了洗手,走回来的时候,对云生说:“他这次的死,可以说是个意外,也可以说是谋求未果,遭杀人灭口。”
“他替背后的人卖命这么些年,还不惜将萧亭安府上数十条人命牵扯其中,他手上必定掌握着不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秘密,可以是保命符,也可以是催命符。”云生靠着红漆柱,抱着双臂。
“只可惜,与他联系的人,竟将他杀了,如今怕是计划有变。”章齐烨说道。
“他女儿怎么办?”云生突然问。
章齐烨摇头:“不知道,我还没找到他的女儿,不过他已经死了,现在抓着他女儿也没什么用,他放在京城的那两房妾室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把她们杀了,也问不出什么来。”
“客栈的小二跟我们说,陆治早上离开客栈的时候,带走了什么东西。”
“是一幅画。”蓦地,章九晟突然从背后出现,云生吓了一跳,章齐烨却好像早就知道似的,嘴角微微扬着。
看着云生讶异的表情,章九晟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干什么?看见我不开心吗?”
“没有,大人您怎么在这?”
“我家的药铺,我不能来吗?”章九晟答非所问。
云生气结:“您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章九晟笑了笑:“陆治那天早上带走的是一幅画,只不过画里画了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我刚才去了他住的房间,让关楚把他的画全都收好,拿回衙门去了,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回头有空可以去研究研究。”
云生突然醍醐灌顶,猛地一拍手,道:“陆治是个画师,他最擅长用画将自己想说的画下来,大人好谋略!”
“诶哟真是受宠若惊。”章九晟这么说着,就看见云生已经一溜儿烟跑出了百世堂,剩下的问题她打算下次趁章九晟不在的时候,再问章齐烨,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是哪里不太对呢?
她不知道,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陆治的案子。
云生走后,章九晟面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略微严肃地看着章齐烨:“哥……”
“诶,别叫我,也别跟我生气,云生是病人,我是大夫,她要求的我得照做。”章齐烨甩了甩手,说的一本正经。
章九晟愣了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章齐烨已经不见了。
“放屁!明明应该反过来让她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