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沈蝶消失在了这块青石广场,消失在了林追眼前,独留下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不停萦绕在林追脑海里。
此刻,他除了眼睁睁看着沈蝶被带走外,什么事也做不了,那向前伸出的手掌,显得那般无力,尤胜当时坠下苍绝崖的最后一刻。
“不该的!”
“不该如此的!”
林追跪在空旷的广场上,不停的捶胸顿足,大声嘶吼着,没有回音,只有一有种被世界遗弃的悲伤,在空气中无尽蔓延开来。
也许这种悲伤的源头,不仅仅来自于沈蝶在身边被夺走,而是残酷的造化弄人。
他本以为这次找到了家,一个安心足够放下一切的家。
可就在刚刚,这求之不得的奢望,彻底变的支离破碎了。
他根本想不到,自己眼里那活泼伶俐再普通不过的小丫头,竟藏着千万人求之不得的修炼天赋。
在那张三矢图凌空显现出来时,他的内心便已跌落了谷底,因为林追知道,那位白长老绝对不会放过眼前这天选之人,那是比金山银山还要贵重一万倍的存在!
不管玄烨宗能不能收服沈蝶的心,哪怕只是把她送出去,送到其他高阶门派,也能换到数之不尽的好处,若是运作的好,让其一步登天也不无可能!
如此这般,流年婉转,星武大陆遥遥数千万里,天下门宗,星武流派,何其千万,七大国中城镇数不尽数,此别,一生能否再见已是未知。
但这却不是让林追最为担心的,他担心的是,漫漫修炼之途,步步荆棘,如履薄冰,凶险至极,叫那天真无邪的小丫头如何应对?
更何况,她本身暴露出的天资神体,就更易遭人嫉恨了,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想到这里,林追生出了痛苦无边的悔恨,他恨自己为何在发现妹妹跟来时,没厉声喝止让她回去。
他跪坐在地上,眼里没有泪水,只有瞪大欲裂的眼角,与极致的绝望,随后他看着自己颤巍的双手,竟给自己狠狠来了一巴掌。
没想妹妹今早刚脱离虎口,竟又被自己亲手送入了狼穴!
过了好一阵子,林追才缓缓站起身,茫然浑噩的回头走去,双眼无神,只是脑海里依旧回荡着那一声声嘶喊,那双渴求哥哥保护自己的眼神。
已然到上午的雲阳,没有带给林追一丝温暖的感觉,只有秋风的瑟瑟凉意不停涌上背脊,又吹动他的黑发,纷乱如野草。
路人见到他神情恍惚,嘴角带血的样子,唯恐不及的纷纷避开,就像避开一个傻子,或疯子。
耳边偶有一阵阵打铁声传来,随着林追的脚步慢慢靠近,声音越来越清晰,以至于恍惚的他也被吸引了过去。
此街道旁有一处铁匠铺,晨时来并无开张,这会儿才正烧热了火炉,有了开工后的铮铮作响。
看样子是一老一少,一师一徒,就是不知是否是一父一子,他们分工明确,一人一炉子,师傅时不时瞄过去两眼,看徒弟进度如何。
忽然徒弟的炉上发出一声“嘣”的脆响,只见他把手上铁具一掷,不满说道:“这块料太邪乎,断几次了,不要也罢。”
师傅闻声动作不停,似不满地重重敲打了两下,发出更响的抨击声,头也不倚的厉声道:“瞧你那点出息,一块铁都搞不定,断了就重新来过,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它真的很难弄...”徒弟小声委屈道。
“不怕山高,就怕腿软,村野匹夫都知晓的道理,你娘生你也很难,怎么没说把你憋回去呢?”师傅又是恨铁不成钢的训斥道。
徒弟被讥讽的面红耳赤,不再作答,默默重新拿起了面前的铁锤。
一旁恰好听到这番对话的林追,身子猛然顿了下来,神采重新回归了眼眸,更似有点点星光在其中闪烁。
是啊,不怕山高,就怕腿软,丈夫贵不饶,成败何足论?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林追不禁又想起了那个苍鹰与蚂蚁的故事。
蚂蚁太小,敢视蓝天才有了蜕变,雏鹰太弱,有无惧摔落悬崖的勇气,才有了第一次翱翔。
人亦当如此!
林追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转过头来,面向那对父子,仿佛找回了什么。
老师傅见有客人上前,一把停下手中的活计,对眼前这个不修边幅,脸色惨淡,却眼神迥奕的少年问道:“客人要什么?锄头、篾刀、还是铜锁套具?”
这个小城里的铁铺,挂的都是些农装家用铁具,没想林追却回道:“剑!”
“剑!?”铁铺老师傅一时错愕,“小友莫与我开玩笑...”
“没错,我要一把长剑!”林追眼睛迎视着老师傅,再次肯定的确认回道。
老师傅挠了挠头,一时犯了难,片刻后,他猛一拍手,回到内屋,又寻觅了半响,拿出来一个剑状的铁疙瘩。
为什么说是一个铁疙瘩,因为那把剑无论怎么看,根本算不上是一把剑,钝厚无比,粗劣不堪,内部还可见明显的杂质,更没开封,称之为一个铁疙瘩再合适不过了。
“小友你看这个行吗?”老师傅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这是他年轻时兴趣使然弄出的一个半成品,丢在废品堆里,都快长霉了。
林追却视若无睹接了过来,上下端倪一眼后,淡淡说了两个字。
“好剑!”
说罢,便留下半两银子,就此潇洒远去。
一老一少,颇感无语,目送着少年背起那柄铁疙瘩远去,好半天后,年轻的徒弟才愣愣开口道:“那是个傻子吧?”
老师傅看着少年的背影,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如果上天让他拿起剑,那便拿把,他这一剑,出自陋品,也定然斩断山河,平尽天下事!
......
回到家,林追开始默默收拾行李,他带的不多,除开俗事间赶路用的碎银,就是那把铁剑最显分量了。
稍后,他来到妹妹沈蝶的闺房,看着眼前人去屋空的景象,不禁又想起那个夜晚,他们依躺在后院的屋顶上,无尽星空作伴,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喂,哥,我要你陪我看一辈子的星星,好不好?”
“好。”林追如此应着。
那晚他们说了很多很多话,他还记得妹妹说道:“哥你平时虽然顽劣了点,但从小只有你陪我疯,上树捉蝉,下河摸鱼,总会第一时间为我挺身而出,教训那些男孩子。”
“最近你变的懂事了,也不再惹爹娘生气了,我好欣慰,所以我想未来会越来越好,会越来越开心。”
“傻丫头,等你长大了,就有数不尽的烦恼了。”
“没关系,就算有许多烦恼,只要哥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便好...”沈蝶笑了笑,没有在意。
......
林追默然片刻,走到沈蝶的床头边,拿起一把梳子,上面还留有两三根发丝,他轻轻抚了抚,然后紧握在手心里,收进了包裹。
“傻丫头,哥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等我...”
待一切准备妥善,他径直去往了这世父母的房间,面对二老,他当即跪下,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
看着举止怪异,收拾好行头,背着一把铁剑准备远行的儿子,沈母慌乱道:“这是怎么了?”
“儿子不孝。”
林追没有把前因后果全盘托出,他怕二老会担惊受怕,只是交代到沈蝶被某个宗派长老看重,于是随去踏入修行界了,而自己也要去追随妹妹的脚步。
二老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显得不可置信,但林追已是不想多言,只是答应有一天会回来,便决然转头而去。
沈母正欲出声挽留,却不想遭到一旁沈父的摇头示意,瞬息之间,亲密的两人在这交互的眼神中,便明白了许多。
“儿他长大了...”父亲看着林追离去的样子痴痴说道。
母亲没有说话,只是搂住了丈夫的肩膀,一同默默看着那远去的背影。
两人本意是要劝止住儿子,却终是没出声,因为他们发现儿子变了,从那日醒来起,就变得深邃不可捉摸,变得不再像从前的那个简单少年,他们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相信着终有一天他会回来把一切原委道清言明。
走到府院前,林追抬首望向天空,他忽生出一丝不舍。
这里,真的很好。
院子很大。
饭菜很香。
如今却已残缺,所以他要出去把这份残缺找回来,回到当时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互相夹菜,欢声笑语的情景。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哟,这不是沈斌吗?背着个铁疙瘩要出远门吗?”
林追头也没回的说道:“你认错人了,我姓沈,名追!”
留下这句话,他踏过门沿,重新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