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子,了得。
秦晨晨撑着一把遮阳伞,缓慢地走在陵园灰色的阶梯上,偶一抬头,看见炙热的阳光穿透绿色的柏树林,朝她射了过来。圆形的伞在地上落下一个阴影。她藏在阴影里头。
她找了许久,终于知道了他们。
将鲜花放在墓碑前,她吹了吹石台上的灰,然后就地坐了下来。
“爸,妈,现在你们终于可以瞑目了!”
微风吹了过来,挟着盛夏的葱绿和芬芳。秦晨晨看着碑上的人,笑了。
“。”一起随同而来的张叔突然唤了她一句。
秦晨晨一边用手温柔地擦拭墓碑,一边淡淡地回答:“什么?”
“刚才,在墓园外头,有位先生想让我帮他这把花先给已逝的沈先生和沈夫人。
秦晨晨一愣,抬起头,看了看张叔手里抱着的一大束鲜花:橙色的小野菊。
真漂亮!
秦晨晨默了默,而后点头,“放这里吧。”
张叔弯腰将花束放在墓碑前,然后转身离去。
“张叔,他还在外头么?”
张叔顿住脚步,回答:“他已经走了。”
“嗯,知道了,你先出去,在外头等我。”
“是。”
两个小时后,秦晨晨从墓园里走了出来。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
“时间还来的及吧?”她喃喃自语。然后钻上车,对张叔说,“是第二监狱。”
真是巧了,何御雪和晋阳都关在了第二监狱。
她此次过去,是想见他们最后一次。
最先见到的是何御雪。
何御雪身穿囚服,剃了光头,可还是难掩他身上那抹清冷的气质。那双眼睛,看着秦晨晨的时候,秦晨晨仿佛看到了夜里的雪地,偶发反着光,但是更多的是彻骨的寒冷。
最可笑的是,他用这股子寒冷,来表达他对她自以为火热的挚爱。
“你有精神病,你可以逃过牢狱之灾的,不是么?”她平静地问。
何御雪隔着一道玻璃窗,凝视着她,嘴角却泛着不屑的笑。“就凭那几个小小的医师还敢鉴定我是精神病人?可笑。”
“可是你可以不坐牢的,不是么?”
“嗯可是我觉得换个地方呆一会儿,也是一件挺好玩的一件事。”
别去探究疯子的世界,否则你也会变成疯子的!
秦晨晨懒得跟他废话了。直接说出了她这次来看他的目的:“你要我还给你的东西,已经被我毁了。所以,以后你出狱了,别做这种伤天害理的实验了。”
何御雪神情一变,眼睛里凶光毕露。他愤怒地咆哮道:“你凭什么毁掉它?那是我的命。”
秦晨晨一言不发地睨着他,看着他像只暴怒却已经伤痕累累的困兽,最终被狱警强制性的带走了。
玻璃窗的隔音效果好的很!她看见他无声的咆哮,像失聪了一样。
她当时就在想,要是她也失明了也该多好啊!
半个小时后,晋阳被带了出来。
何御雪被判了六年。晋阳被判了年。
晋阳带着镣铐,站在里头,像个雕塑。依旧那般的桀骜不驯。
秦晨晨对晋阳的心情是最复杂的。她是感激他的,可他又是害死她家人的凶手之一,她
所以还是那个哲理:这个世界,从不是非黑即白的,而更多的是模糊的灰色!
“你杀人了么?”她问。
晋阳勾唇,在她面前,那么多年,头一次笑。“我杀了我自己。”
秦晨晨低头,强忍着喉咙里的哽咽难受感,轻轻地说道:“年之后,我会原谅你,我希望那个时候的你,能够活下去。”
晋阳成熟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似压抑似痛苦似渴望的表情。“我可以么?”
秦晨晨点头,“当然可以,你保护了我这么多年,等出来之后,总该换个人保护吧。这世界上,总会有一个人,有一盏灯,在某个地方,等着你回去。”
晋阳的眼睛抽动了一下,抿唇,不再说话。
秦晨晨放下电话,转身缓缓离去。
晋阳看着她的背影,眸底,终于难以隐忍地划过一抹痛苦的柔情
探监出来,秦晨晨看到马路牙子上站了个人。她一点儿都不意外。那人站在那儿,温和得像风。
她站在原地,等着何御风走过来。
“刚才在墓园,为什么不进去?”
何御风哭笑,“我可是你们沈家仇人的儿子,你爸妈肯定不待见我。”
秦晨晨默了默,然后点头,“还真是。”
两个人沿着没什么人的街道,缓慢地行走着。
“对不起。晨晨。”何御风终于愧疚地说出了这句话。
秦晨晨低着头,数着脚下的一个个步伐,睫毛筛着漏下的阳光,美得让人心惊动魄。
等不到她的声音,何御风心里有些失落。“晨晨,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是我希望你以后别忘了我”
“你为什么不做你父亲的辩护律师?”
“什么?”
秦晨晨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
何御风愣了愣,而后苍凉一笑,“你都知道了?”
“还好吧,从一开始你选择律师专业而不回家继承公司开始,我就大概猜到了一些。后来你选择包庇你哥何御雪,我基本就猜到了你的立场。”
“对不起晨晨,我我承认,我真的不知道该站哪边。因为他杀了人,可我是他的儿子。他关系着我整个家族命运的存亡,我没有办法做到去反对他。”
“所以你选择了法律,寄希望于未来的你能够站在正义的立场去为我父母伸张正义?”
“不晨晨,我没有那么善良。”他站在秦晨晨的面前,高大得像棵树。可这棵树,从来都是棵枯树,他从来就没有长出过叶子。
他想过要为她遮风避雨,可是他最终发现他没有资格,也没能力做到这样。
他在悲伤的河流任自己漂流,眼角不知何时染上了湿意。“我选择当律师,只是想骗自己,骗我自己和我父亲不同。想骗自己我是正义的人。可事实证明,哪怕你站在法庭上和他对峙,我也做不到为任何一方做辩护。”
秦晨晨耸耸肩,“很正常。”
“晨晨”
“我不恨你,但是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你要移民去国外了,那我以后也会忘记你。”
“不”
“我想我们都该放过自己。是吧,御风哥哥?”
那是也是秦晨晨见何御风的最后一次面。此后余生,他彻底地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往后秦晨晨的人生,再也没有一个宠她爱她无限包容她的御风哥哥了
律师最终证明,何生远在作案时,还并未患上精神病,所以,何生远的牢狱之灾,还是没有逃过。
无期徒刑!精神病监狱执行!
秦晨晨拿到学位证的时候,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激动。她当时抱着她的npn,总是神情恍惚地看着窗外的蓝天。
安琪气呼呼地跑到她面前,大口大口地喝冰水,喝完冰水之后,她气愤地说道:“我要结婚了。”
秦晨晨情绪恹恹,“跟布丁哥?”
“p。谁要跟他结婚了?”
“那除了他还有谁?”
“我一相亲对象。人帅,钱多,喜欢我。”
秦晨晨失笑,“那你相亲对象条件这么好,你要嫁给他,不是应该很开心么?怎么那么气愤啊?”
安琪一愣,坐了下来,幽幽地问:“我气愤了么?我那是高兴,兴奋好不好?”
“你照照镜子好么?”
“”
秦晨晨叹气,“讲真,你和我布丁哥是不是真闹掰了?”
“嗯。”
“为什么啊?布丁哥一直都爱你,他为了你,天天来骚扰我。”
“骚扰你?”安琪挤眉弄眼,颇有一副嫌弃的意味,“他怎么骚扰你的?”
“他天天问我你在哪里你什么有没有男人怎么做你才会消消气。”
“额”
秦晨晨抬起手,揉了揉发紧的眼睛,“你们差不多得了。能不能别闹了?都多少年了还闹,就不能好好静下心来享受享受时光么?”
安琪挑眉,伸出手指头掏了掏耳朵。“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享受享受时光?你脑子没瓦特吧?”
秦晨晨无语,“你才脑子瓦特了你,你全家脑子都瓦特了。这话有毛病么?”
安琪重重点头,“这句话没毛病,很有哲理。但是”她漂亮的丹凤眼使劲儿地翻了个白眼,“但是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会感觉你未老先衰了。拜托,这么养生的台词不是你的好么?你拿错剧本了?”
秦晨晨气,“那什么台词应该是我说的?”
“走,嫖娼去。”
秦晨晨,倒地,卒!
摊上这么一个闺蜜,秦晨晨觉得自己,也是命不久矣啊!迟早被她给气死!
安琪看着她像蔫了的花朵瘫在沙发上,不禁纳闷:“你怎么了?这么丧!”
“我觉得我老了。”
“我看出来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
安琪瞅了眼桌子上保温杯里的枸杞茶,“枸杞茶,中年人的标配!”
秦晨晨:“”
安琪踢掉鞋,踹了踹她。“喂,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啊。”
“唉”好长一个哀叹。
安琪的眼角抽了抽,“”
“我就是觉得吧,我们得珍惜生命。”
“嗯哼?所以你22岁就喝上枸杞茶?”
“才不是呢。喝枸杞茶我是为了美容养颜。”
“”
秦晨晨:“唉”
安琪抓狂,“卧槽,你大能不能够了啊?快说,你到底咋滴了?”
秦晨晨沉默了许久,才回答:“冷墨想要个孩子。”
“那挺好的呗。你俩是该要个孩子了。他都27了。”
“可我不是很想。”
“为啥?”
秦晨晨翻了个身,倒进安琪的怀里,“我想出去外面转转。”
“什么意思?”
“就是想出去旅旅游,求求学什么的。”
安琪惊讶,“你想去国外?”
“嗯。我走这么大了,还没出去见过世面,太委屈了。”
安琪冷嗤,“你要出去旅游和你生孩子有冲突么?你可以一边旅游,和他一边生孩子啊。”
秦晨晨脸红,将她推开。“滚犊子。老不正经。你还没懂我的意思么?”
“嗯哼,你倒是说说啊。”
秦晨晨抠手指,乌溜溜的眼睛开始心虚地转了起来。“我我我我申请了米兰b设计学院的学位。”
“什么?”安琪震惊外加激动地嚎了出来,“你说什么?”
“嘘,小点声。”
“他知道么?”
秦晨晨双手托腮,秀起的眉峰耸了起来,“还没。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怕是要凉凉。”
秦晨晨盯着安琪,久久不说话,撅嘴,鼓动腮帮子,眼睛开始泛红。“真真的要凉凉么?”
安琪:“”
半夜,秦晨晨起来喝水,发现手机上有好多个未接电话。
她反拨了过去,才知道,她被那个设计学院给录取了。一时间,她开心得上蹿下跳。
可是,开心过后,她看着身旁熟睡的男人,愧疚又不断涌上心头。
房间里就点着一盏橙黄的壁灯。她定定地看着他俊美单纯的容颜,慢慢意识到,自己其实也挺罪恶的。
她好像在欺负他。
欺负他,不让他插手她的事情。
欺负他,企图逃离他保护着她的掌心。
看着手机邮箱里所收到的那张电子r,她仿佛看到了另一片天空,她一直压在心里,所向往的,憧憬的天空。
那片天空,有高高的塔尖,有飞翔的白鸽,有成双走过的学生,有枫叶铺满的火红色街道。
其实她的愿景,其实还是想多求知一些。所以她能想象到的最多的,还是学校里那无忧无虑的画面。
所以想着想着,心又动了。
于是,她蹑手蹑脚地摸下床,拉开了抽屉,轻轻地翻找起了自己的护照和身份证。
突然懵了!
护照和身份证去哪儿了?
难不成跑别的地方去了?
哎呦,好烦啊!
秦晨晨闷闷不乐地钻回被窝,心情郁闷。
身旁的男人忽然把手扣到她的腰上,紧紧地禁锢着她。秦晨晨翻了个白眼,心想:喂,你大少爷能不能别老是睡觉的时候给我熊抱?动作很幼稚的知不知道?
不过,郁闷也就持续了一会儿。她很快,在闻着他清冽的薄荷香味当中,沉沉地睡去。
此后的三天里,秦晨晨一直在悄悄地找她的护照和身份证。找不着,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她一直想不通,平日里除了这些重要的东西,她都会放在家里,不会带出去,而且,近期她没有用过护照和身份证,可到底去哪儿了呢?
会不会是冷墨放别的地方去了啊。可冷墨出差去了,她专门打个电话过去问,好像会引起他的怀疑来着,毕竟他是那么一个敏感的人。
好在,他今天下午就会回来。
下午睡过午觉后,她得到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她的r已经寄过来,而且显示已经签收了。
她连忙跑下楼,问佣人:“有没有我的邮件?”
佣人摇头,“没有啊。”
“哈?没有?”
经过几番确认之后,秦晨晨没有拿到邮件,就在她一肚子疑惑,甚至怀疑是不是送邮件的快递员其实还没有把邮件送过来时,冷墨回来了。
是时,她在客厅沙发上躺尸。
冷墨看着她,一边解领带,一边淡淡地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
佣人捂嘴笑说,“少爷,在等一份快递呢。”
秦晨晨烦躁地打了个滚,“别说了,好烦啊。快递小哥不给力啊。”说罢,她跳起来,踩着赤脚上楼。
“你是才等这份邮件么?”冷墨突然说道。
秦晨晨回头,竟看到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份信件。她微愣,心里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是什么?”
冷墨的眸子冷沉,“你看看不就知道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