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章(1 / 1)

“那个……我去收拾一下。”

楚姮红着脸说完,便逃也似的打开门,叫来溪暮濯碧,打水洗漱。

蔺伯钦在旁背着身整理衣衫,两人各做各的,都没有说话。

溪暮和濯碧互相对视一眼,感觉到屋中气氛诡异,于是连端洗脸盆都是轻拿轻放。

蔺伯钦连早饭都没吃,向蔺老夫人请了安,便借故去衙门,说有要是在身。

楚姮望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心想,都快大年三十了,衙门好些人都告假还乡,能有什么要事儿?但想到两人不久前的尴尬,她脸颊微微发烫,心照不宣。

至此以后,蔺伯钦是早出晚归。

基本他回来,楚姮已经睡下;而等楚姮醒来,地铺收入柜中,蔺伯钦不见人影。

楚姮脸皮厚,早就把那些事忘诸脑后,每天看蔺伯钦像躲瘟神一样的躲她,她既好笑又好气。

不知不觉,在莫名吊诡的氛围中,楚姮迎来在宫外过的第一个大年。

往常,宫中提前大半个月就会开始筹备宫宴。除夕夜里,皇亲共坐大殿,呈上三百六十道御膳,皇上若尝着可口的,便会下令让内侍监的人,送去宠信的大臣、国戚宅邸。宫宴基本要庆到后半夜,楚姮每次都困的眼皮子打架,觉得满殿的金碧辉煌,歌姬声乐,都吵嚷的让人头疼。

但在蔺伯钦的家中,就不一样了。

蔺老夫人领着二人先去给蔺老爷子的灵位上香,然后说几句吉祥话,就拉着大家一起吃年饭。几个丫鬟家奴也可以另起灶炉,在旁边摆一桌,喝酒唱歌,并无拘束。

蔺家家风节俭,但年饭桌上也有鱼有肉,很算丰盛,根本吃不完。

楚姮和蔺伯钦挂着假笑,在蔺老夫人面前装的十分恩爱可亲。互相夹菜,时不时对视一眼,似如胶似漆。

末了,楚姮还笑眯眯举起杯中甜酒,随口祝福:“祝夫君今后仕途坦荡,青云直上。”

蔺伯钦略一迟疑,端起面前的瓷杯,与她轻轻一撞,颔首道:“也祝夫人心想事成,笑口常开。”

“很好很好。”蔺老夫人看着二人,笑容和蔼,“那我这个老婆子,也祝你们儿女成双,百年好合。”

蔺伯钦神色闪动,没有说话。

“多谢娘亲。”楚姮却大大方方的甜声接话。

冬日天冷,年饭并未吃多久,待守岁过了子时,蔺老夫人便挨不住困倦,让溪暮和濯碧扶着进了屋。

楚姮和蔺伯钦与老夫人道别,一起回屋。

但关上门,就打地铺、烧暖炉、各做各的事儿。

楚姮打散了发髻,吹熄蜡烛,抱着暖炉跳上床榻,“咚”的一声,在黑夜中格外清晰。

蔺伯钦还未睡,他蹙了蹙眉,但到底没有说什么。

今夜雪色反光很亮,楚姮却不经意的看到了他的表情。外头时不时响起烟花爆竹之声,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入眠。

她用唾沫润了润嗓子,干脆与蔺伯钦闲聊起来:“顾景同是不是回老家过年去了?”

自从上次尴尬以后,楚姮还没正儿八经的与他聊过天,没想到今夜一开口,却是问的顾景同。

蔺伯钦压下心底淡淡的不快,沉声道:“前日便回了。”

“哦。”

楚姮不知又说什么,半晌才没话找话的问,“那他什么时候来县衙呢?”

“初三以后。”

回答完,良久沉默。

楚姮以为蔺伯钦会说点什么,结果等了半天没下文,只好继续把话题往顾景同身上扯:“啊对了,顾景同和你从小就是同窗?你们在哪儿读的书,是在望州还是……”

“你很关心顾景同?”

蔺伯钦忍不住脱口询问,语气自己都没有发现带着一丝不耐。

楚姮却发现了。

她把玩着手里的暖炉,嘟哝道:“我不关心他,就想跟你聊聊天,可你倒好,与我半点说话的意愿都没有……算了,祝你新春万事如意,我睡了。”

说完,楚姮便不悦的翻身面朝墙,闭上了双眼。

蔺伯钦轻掀眼皮,借薄薄雪光,看向纱帐中隐约婀娜的身影,没再言语。

***

次日大年初一,楚姮因为要跟蔺老夫人去西峡山的碧水寺上香,起了大早。

暗蓝色的天,细雪纷纷而落。楚姮裹的里三层外三层,披着兔毛披风,活像个移动的毛球。一张精致的小脸镶嵌在毛茸茸里,更显玉雪可爱。

蔺伯钦历年都不去寺庙上香,因此蔺老夫人也没叫他,跟着自己新儿媳说说笑笑上了马车。

楚姮撩开车窗帘透气,见蔺伯钦站在后门的台阶下,一身靛青长衫,清清飒飒,如松如竹。

蔺伯钦迟疑片刻,正想上前说自己也一起去上香,岂料楚姮将窗帘“刷”的放下,却是不搭理他。

马车粼粼,碾压着积雪缓缓向西峡山驶去。

到了山脚快未时了,晨雾散去,雪色初晴,竟是难得的晴朗天气。

蔺老夫人别看老态龙钟,身体却十分硬朗,走上半山腰的碧水寺,只喘了喘粗气,脸色红润,不比楚姮差多少。

寺庙门前,蔺老夫人握着楚姮的手,一个劲的夸赞她:“四娘,看你瘦瘦弱弱的,没想到还挺有力气!这么长的一截山路,你也走过来了。”

楚姮微微一笑,心想,这算什么?她曾经与霍鞅比试轻功,在一天之内登上过泰山之巅呢!

“娘亲,这山路都铺了石板,因此并不难走。”

蔺老夫人也没多想,仍是夸了她几句。

这会儿迎面走来一个沙弥,楚姮见得眼熟,想起来是上次和蔺伯钦、谢落英萧琸等人来西峡山时,过来化缘香油钱的小师傅。

沙弥朝楚姮和蔺老夫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远道而来,必是祈求菩萨保佑来年顺遂平安。”楚姮见他手里拿着一个铜钵,会过意来,直接从袖里摸出一两碎银,道:“小师傅,这是香油钱,烦请收下。”

沙弥没有推辞,顺手接了香油钱,对楚姮和蔺老夫人说了些祝福话,引二人进去上香。蔺老夫人在上香拜佛,楚姮不是很感兴趣,见旁边有僧人支摊子解签,便去顺手摇了一支。

她将竹签递给那白胡冉冉的老僧,笑道:“烦请大师解惑。”

老僧接过竹签,虚眼睛仔细瞅了半晌,问:“是求才道还是运势?”

楚姮几乎没有多想,脑子里想到蔺伯钦,脱口就道:“我想求姻缘。”此话一出,她自己都愣住了。

随即,心虚的左右看了看,幸好除了面前老僧,无人瞧见。

老僧捋了捋胡须,念道签文:“得其所哉,得其所哉矣,决定取之可也。”末了,颔首说,“上上签啊!”

楚姮一愣,忍住心头怦然,压着喜色,忙追问:“何意?”

“君之姻缘得其所哉也,君再此非常际遇之时。可毫不犹豫的做出决定,不可踌躇俳徊,否则失之东隅,亦不可收之桑榆。”老僧说完,将签文递给楚姮,微微一笑,“夫人好好把握,不要犹豫,否则追悔莫及。”

楚姮呼吸一顿,看着竹签上的“上上”二字,喃喃自语:“否则追悔莫及……”

她若离开蔺伯钦,会追悔莫及?

太可笑了吧!

她才不喜欢那个棺材脸的臭石头!

“四娘?”

楚姮听到身后蔺老夫人的呼唤,忙将签文放入袖中,回头道:“娘,何事?”

蔺老夫人拧着眉,扶着她手臂,问:“你有没有问见一股糊味?”

楚姮愣了下,随即用力的吸了吸鼻子,混合着寺庙里特有的檀香之气,果然还有种什么东西被大火烧着的味道,好像是……

“当当当当!”

一阵急促的铜锣声骤然响起,一名沙弥提着铜锣从大殿后狂奔而出,声嘶力竭的大喊:“走水了!走水了!来人啊,快点灭火!”

“起火了!娘,快离开。”楚姮拉着蔺老夫人疾步离开大殿,走到院中,回头一看,大殿后果然乌烟滚滚,火光映照天地,红彤彤热辣辣的一片。

僧人们皆端着水桶、木盆,往大殿后鱼贯而入,不一会儿,来上香的香客也帮忙一起灭火,七手八脚,人声嘈杂。

楚姮怕大火扬起的尘烟呛到蔺老夫人,因此拉着她急匆匆先下了山。

到了山脚,见寺庙的火光已经灭了,只有少量余烟。

蔺老夫人交握着手,担忧的问:“也不知这火大不大,有无人受伤。”楚姮也不知道,但她却安慰的拍了拍蔺老夫人手背:“娘亲莫要担忧,寺庙乃向善之地,佛祖定会庇佑。”

因为碧水寺起火,上了个香,便回了蔺府。

此时天色才近日暮,蔺老夫人在清水县待着无聊,急着回沣水和老友相聚,让蔺伯钦雇马车送她离开。

往常蔺伯钦都会挽留娘亲几日,但这次不一样。

在老夫人监督下,他不得不与楚姮同居一室,思绪纷乱,倒是希望老夫人快回沣水。

蔺老夫人也没有多想,交代了蔺伯钦善待楚姮,又温言说:“我希望下次过来,能听到你们的好消息啊。”

蔺伯钦神色微微一僵。

楚姮却是笑眯眯的点头:“知道了,娘。”

两人并肩而立,望着蔺老夫人的马车远远驶离,车轮轧轧,与漆黑如墨的夜色混为一块儿。

一阵雪后的寒风吹过,楚姮不禁打了个冷颤。

蔺伯钦见状,正要开口说回去吧,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狂奔而来。他和楚姮同时抬头看去,就见来者是在县衙值夜的胡裕。

“大人!有人击鼓报案——”

胡裕翻身下马,差些摔个趔趄,还是楚姮好意的扶了他一把。

胡裕心头感动,朝楚姮点头:“多谢夫人。”

楚姮笑笑:“无妨,到底发生何事了?”

胡裕看了眼蔺伯钦,然后抱拳道:“大人,西峡山碧水寺的主持来报案了,说碧水寺发生火灾,损失惨重!”

蔺伯钦略一蹙眉,方才楚姮和蔺老夫人给他说过此事,但他当做寻常无意失火,并未放在心上。这会儿听主持报案,才知道事情非同一般。

“碧水寺怎么损失惨重?”

胡裕答道:“主持玄明大师说,寺庙是有人故意纵火,且放火时,趁乱抢走了存有银钱的功德箱!”他说到此处,语气有些颤抖,“寺庙中的沙弥看见了纵火抢箱的匪徒,蔺大人一定猜不到是谁。”

蔺伯钦神色凝重,问:“是谁?”

胡裕指了指城门的方向,咽了口唾沫,一字字道:“就是朝廷四处缉拿的江洋大盗,玉璇玑!”

楚姮:“……”

这目击玉璇玑的沙弥,是他妈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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