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瑶看着那匣子,问道:“这是……让我亲自打开的?”
冯骥合点点头,道:“少主您一看便知。”
苏瑾瑶压抑着心头的激动,伸手去拉匣子上面的盒盖。她本以为这应该是冯骥合保存下来的,属于她父亲的遗物。
却没有想到打开之后,里面竟然是两道圣旨。
苏瑾瑶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圣旨。和她想象中的,或是电视剧里面演过的并不一样。
这两份圣旨都不是那种有画轴的,材质也不是刺绣着双龙图案的明黄色绸缎。而是裱在白羊皮上的两张黄宣纸,是用朱砂书写的。
苏瑾瑶取出其中的一份,展开之后只有一尺宽、两尺多长。上面的字写得极其规整,但字写得并不算是多么好看。起码不像是一个有功底的人写的。
苏瑾瑶再看看内容,表(qíng)越来越震惊,最后竟然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因为这竟然是一份罪罚书,意思是说冯骥合临阵脱逃,与叛军勾连,连同他麾下的五百人一并缉拿,就地问斩。
也就是说,这份圣旨不管在谁的手里,只要圣旨一亮,就可以把冯骥合和他手下的人一并处死,而且不需要上报朝廷批准。
见苏瑾瑶表(qíng)如此惊讶,古尚卿也起(shēn)走到了苏瑾瑶的(shēn)边,和她一起看这份圣旨。
看了第一眼之后,古尚卿就自然而然的道:“这竟然还是一份御笔亲书的圣旨。”
说完,古尚卿才看到了内容,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问道:“冯先锋官,这,这是圣上亲笔的罪罚书?要把你们就地处死?”
冯骥合的眼角终于滚下了一颗泪珠,点点头,道:“我们一行人拼死杀出重围,就是为了争取时间,尽快找到援兵,去把将军救出来。只是没有想到,我们来到了最近的一座城池,想要请那里的守备出兵的时候,却得到了这样的一份圣旨。”
“所以,你们没有接旨?”古尚卿皱着眉头,从苏瑾瑶的手里接过这份圣旨看了看,道:“这确实是皇上亲笔。可是皇上的圣旨应该没有那么快到达吧?”
冯骥合点头道:“我们当时也是这样想的,但圣旨当前,我们要么就认罪伏诛,要么就抗旨逃离。我们想着将军还在被围困之中,我们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就死,因而就准备抗旨离开。但城头上,守备直接命令放箭,我们这余下的不足五百人,又折了一百。”
冯骥合叹了口气,道:“此时我们已经知道,这次将军出征应该就已经被人算计在内了,将军和我们的结果,都是必死无疑。可我不甘心,我替将军不值,因而我带着余下的人,一路拼命往京城赶,想要当面向皇上报告此事。哪怕最后只剩下一个人,也要冲到圣上面前,禀告皇上我们不是逃兵、我们没有勾结叛军。但是,一路的追杀,最后我们走到这里就剩下百十来人。”
说到这里,冯骥合不再开口,双手抱住了头,把腰弯下去,整个人都蜷缩的像是个虾米,还发出呜咽声。
苏瑾瑶明白,最难的不是面对敌军浴血奋战,不是意志坚定宁死不屈,而是被自己的国家所抛弃,一路上被自己曾经的同胞、战友所追杀。
杀到最后,(shēn)边的兄弟一个个的倒下去,他们距离京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而且,最关键的是意志在一点点的被磨灭,希望也渐渐的消失了。因而,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遇到了孔枭,然后就留了下来。
苏瑾瑶忍不住又问道:“那后来呢?我爹他……他是什么时候……”
冯骥合没有说话,而是他(shēn)后的一个徒弟接着道:“我们离开边关战场的第十五天,得到了将军战死的消息。我们当时恨不得立刻冲回去,哪怕是和将军一起死,我们也甘愿。但是主帅说,将军死的冤屈,不明不白的没有人知道真相,因而我们还要继续走下去。但是又过了几天,则是听到了朝廷追封古将军为大将军王的消息,并且还四处张贴告示,说大将军王浴血奋战,以(shēn)殉国,连同他(shēn)边的亲属副将一并战死,共一万三千六百人。”
“一万三千六百人?”这个数字让苏瑾瑶一愣,一时间不明白他这么强调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
那个人就解释道:“这个数字包括了将军的亲随军六百人,三千直属铁骑军,一万的古家军。也就是说,凡是忠心跟随古将军的人,全部被……”
说到这里,这个人也说不下去了。
苏瑾瑶这才明白,看来这真的是一次有计划的大行动。否则不会把一万多人全部杀死,圣旨也不会来得那么“及时”了。
古尚卿也不由得吃惊不已,道:“这一次足足损失了一万的古家军,难怪我二叔要弃武从文了。”
苏瑾瑶这才知道,原来古家还曾经养过一支叫做“古家军”的军队。
这时候,冯骥合抬起头来,脸上还带着泪痕。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他此时应该是真真正正的痛了心,伤了(qíng)。
惊天大(yīn)谋
冯骥合抹了抹脸,苦笑道:“我当时便知道,我们这仅剩下的区区一百人,就算是拼尽所有人都(xìng)命最后到达京城,估计也不会有机会见到皇上、说出真相的。反而可能是再多几个‘英烈’而已。”
苏瑾瑶听到这里,便问道:“因而,你们就在此地留了下来,不想再回去了?”
她能够理解冯骥合的意思,并不是说他贪生怕死,而是因为回去也是死路一条,没有办法昭雪就是白白送死。
可是这么多年来,冯骥合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古家的人都不知道他还活着,隐居在这里,那他们又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冯骥合叹了一口气,看着苏瑾瑶,用下巴指了指那匣子里的另一张圣旨,道:“我们其实也是为了能够保存这件东西,才一直等到现在。我们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可是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我们是不会轻易露面的。或许,平巴山会是我们的坟墓,但我们总会想办法,把这样东西传下去的。”
苏瑾瑶和古尚卿疑惑的回头,再次看了看匣子里的另一张圣旨。
最开始,苏瑾瑶以为那是两份意思差不多的圣旨,都是要把冯骥合他们赶尽杀绝的。
但是苏瑾瑶拿起第二张展开的时候,不由得一愣。
因为这张圣旨并不是写给冯骥合的,也不是要把他们就地格杀的。而是写给大将军古承铎的,也就是写给苏瑾瑶的父亲的。
圣旨大致的意思,就是让大将军古承铎不可轻易与敌方交战,并且要配合、听从边关守备阮世鸣的调遣,关键时刻,还要把兵符令箭交出来。
苏瑾瑶看了就觉得这份圣旨有问题。她将圣旨交给古尚卿,问道:“哥,我爹当年是领军的大将军,为何还要听从边关守备队调遣?我没有见过圣旨,但这其中的意思是个人都明白根本说不通吧。”
古尚卿接过圣旨从头到尾的看了两遍,最后皱着眉头摇摇头,道:“我若不是见过真正的圣旨,我都要以为这道圣旨是假的了。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其实本来的意思就是指出征在外的将领更明白当时的战事和(qíng)况,可以酌(qíng)处理当时的局势,而非欺君之罪。但是这道圣旨的意思,分明是在让三叔交出兵权,这样的圣旨我真是没有见过了。”
古尚卿说完,看向了冯骥合,问道:“这份圣旨,是我三叔让你带出来的?”
“是。”冯骥合点点头,道:“大将军让我将这份圣旨直接送到古家,来鉴别真伪。因为他怀疑,这的的确确是一份假的圣旨。因为这道圣旨并非京城特使亲自传旨,而是从边关守备阮世鸣手里接过来的。当时大将军就有意不遵旨行事,因为战局紧张,稍有延误就可能造成极大的后果。但阮世鸣也因此立即发难,说大将军抗旨不尊,要把将军治罪。”
听到这里,苏瑾瑶和古尚卿都已经明白了,这份圣旨十之七八是有问题的,阮世鸣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古尚卿又问道:“那你所说的叛军又怎么样了?除了那一万三千六百人之外,其余的人呢?”
大将军领兵出征,确实不可能只带一万多人的。就算朝廷兵力调配不足,不能一次领兵十万之众,可是几万人总是有的。
冯骥合再次叹了口气,道:“将军领兵出征一共八万人,除了那一万三千六百人之外,我带走了两千人,另外还有伤兵五、六千人。而除了之前几次战役中牺牲的将士们之外,有三万多人直接就是叛徒李司仁带领的,还有近两万人摇摆不定,在(qíng)况对将军不利的时候,就直接投降过去了,还口口声声喊着什么要效忠朝廷,劝将军不要抗旨不尊。但是后来听说,那个叛徒李司仁直接就被将军斩杀于马下了,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虽然冯骥合嘴上说是出了一口气,可是眼圈又红了。一个堂堂的七尺男儿,上过战场的铮铮硬汉,竟然几番落泪,场面也实在是令人唏嘘。
苏瑾瑶听之动容,心(qíng)久久难以平静下来。
在她的耳边,似乎能够听到英烈们激昂愤慨的呼喊声;在她的眼前,仿佛能够看到一幕幕刀光剑影、铁蹄长枪,在沙场上,男人们可以流血不流汗,可以为国抛洒(rè)(qíng)、喊出最后的声音,可是他们经不起背叛和侮辱,那就好像是从背后刺入他们心脏的一把利刃。
古尚卿手里捏着那份圣旨,也在大口的喘气。他的一双桃花眼瞪了起来,牙齿更是紧紧的咬着。
半晌之后,他忽然道:“我爹和我娘,也是为国捐躯,那一次,古家军也损失了近七千人。两次失利,古家军受到重创,古家军一共三万人,只有一万多人现在囤在东北边关的罗丘,那是古家军最后的荣誉了,却没有想到,原来古家军没落于(yīn)谋诡计。”
苏瑾瑶听古尚卿说完,也是一怔,继而回想起来,古尚卿几次说他是孤儿,从小跟随二叔和三叔长大。他的父母也是死在了战场之上。
如今,应该是古尚卿有所联想,猜想当年他父母也可能是死于这样的一场(yīn)谋。
如果真的如此,那古家就是一直都被算计着,并且已经损失了上一代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儿媳了。
那么,谁在算计着古家?又是谁这么多年来一直要和古家作对?
那个人,现在还会不会再出手,会不会再对古尚卿或是古家的什么人不利?
一个个的问题,让苏瑾瑶和古尚卿有些措手不及,让他们两个突然发现,这一次的意外发现,简直好像是揭开了惊天(yīn)谋的一角。
他们两个更为疑惑的是,古家人,包括古家的老爷子和古丞相,他们是否知道有这样的(yīn)谋存在?
如果知道的话,他们又是如何应对的?
苏瑾瑶和古尚卿对视一眼,同时觉得,这一次算是遇到了大麻烦。他们必须要小心应付,步步为营,才不会陷入那个延续了二十年的(yīn)谋当中。
鹤头山枯墨禅师
苏瑾瑶看着手里的两份圣旨,只觉得沉甸甸的,有些无所适从。
冯骥合说怀疑这圣旨是假的,而假的圣旨她也有听说过。那么,这份假的圣旨,和麻姑姑手里的那一份是否相同?
而之前她在安济城遇到的那一对师兄们,究竟是不是临摹圣旨的人?
一个个的疑问摆在眼前,却无法找到答案。
苏瑾瑶明白,这条路越发的漫长了。而她等于是刚刚起步。
古尚卿强压下心头的恨意和怒火,问道:“冯先锋官,那你现在有何打算?”
“当然是希望跟随少主。”冯骥合握了握拳,道:“虽然朝廷已经追封将军为大将军王,但当年的事(qíng)并没有昭雪,我还是想要让真相能够大白于天下。”
苏瑾瑶点点头,道:“没错,死人要一个名号有什么用?别说是封了什么‘大将军王’,就算是追封为天王、地王、神仙王也没有用了。若是没有人背后插刀,我爹是不会死的。”
古尚卿点点头,却又叹了口气,道:“我怀疑,祖父也对这件事(qíng)有所察觉,但又苦无证据,因而才会劝我二叔做了丞相而不再领兵的。若是如此的话,我想祖父一定不希望我们继续查下去。”
苏瑾瑶当然也知道,以古家的势力,虽然还算不上是权倾朝野、把持朝纲,但能够和古家真正抗衡的人又有几个?
古家的老爷子都归隐田园、不问世事了,想必这件事(qíng)有他不得不隐藏和忍耐的原因。
如果古尚卿这个时候回去质问,或是表现出他知(qíng)的话,可能会惊动那个对古家下手的人,也可能令他再次蠢蠢(yù)动。
而苏瑾瑶和古尚卿实际上还只是初窥皮毛,没有摸到门径,这样下去的话敌暗我明,是很吃亏的。
因而,苏瑾瑶把手摊开,做了个下压的动作,示意大家都平静一下。
然后她对古尚卿道:“哥,我觉得这件事我们既然知(qíng),但现在也不是轻举妄动的时机。不如就按照我们原来的计划行事。”
“瑾瑶,你的意思是……”古尚卿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苏瑾瑶的意思,接口道:“你的意思是借此机会,正好让古家把冯先锋官他们重新收编?”
“没错。”苏瑾瑶对冯骥合道:“我们之所以要打上山寨,并非是因为年轻气盛而故意滋事挑衅。我们本来是打算进京之前,收罗一批相对有势力又有影响的山贼路匪,让朝廷对我们加以重视。再以古家人的名义将这些人收编,这股势力就可以掌握在我的手里了。如今遇到了冯先锋官你,正好可以把我们的计划实施下去。而且还更为稳妥。”
冯骥合听完,连连点头,道:“若是少主能够出面,将我们收归旗下当然是最好不过。若是让我们归为古家军,也是可以的。要知道,我们都在这山上十几年了,有家不能回,甚至连各自的名字都不能明着叫出来,实在是太难受了。”
苏瑾瑶摆摆手,道:“先别急。如果我把你们收编的话,你们对外还是要宣称是平巴山、胡家岭和锅子山这三个山头的山贼。你们要表示只听我的号令,等我将你们收归旗下,你们也不能暴露。什么时候我有了确凿的证据,我会给你们正名平反的。”
其实在苏瑾瑶的心里,找到事(qíng)的真相,并且为她的父亲报仇,已经是埋在了心里的一颗种子。
但是现在还不到给种子浇水的时候,苏瑾瑶很清楚这件事(qíng)决不能(cāo)之过急,否则这牵连起来,他们还根基不稳,就有可能连带古家、甚至古学斌都被拉下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