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兄妹许久不见,自是有许多话可说,一顿饭便吃了大半个时辰。
崔子翰不耐,自己个吃完便跑了,崔元靖摇着头笑骂了一句,却也并不生气。
元容便道:“子翰年纪还小,坐不住也是有的,阿兄何必拘着他。”
“只是比阿妹你多有不如罢了。”崔元靖感叹了一句,崔子翰倒是正常小孩,有几分聪明,但跟自家妹子没得比。
当年元容五岁的时候就是个人精子了,当然经的事情也多,对比之下,自家这个儿子就显得傻乎乎的,只是看着聪明罢了。
元容却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她是境遇奇特,若非重来一遭,她也未必比崔子翰聪明到哪儿去,便道:“阿兄何必如此,侄儿已经是不俗,我看他进退有据,显然是阿嫂教得好,待大一些,阿兄带他出去多见见人,历练一二也就是了。”
不管如何,世家公子,有个好姓氏就先占了便宜,生活环境、各种人脉资源比旁人多了许多优势,只要不是蠢笨如猪实在是不可雕琢的朽木,便是资质平庸的也能熏陶出来。
崔元靖只摇头,有句老话叫三岁看老,自家儿子什么资质他是清楚的很,不过当然也称不上笨,好好教养,将来支应门户也是可以的,毕竟像自家妹子这样早慧的实在是少数。然而转念一想,这样的儿子倒是叫他更放心一点,太妖孽了反而要忧心天妒英才呢,元容幼时多灾多难的,崔谦之夫妇两个背后也没少担忧。
这事儿元容是一直不知道。
“我已经接了理国公府的帖子,四娘说明日便来探望阿爹,你可莫要出门。”崔元靖道。
崔元熙早在几年前就嫁进了严家,虽然婚约几经波折,但婚后的日子十分顺利,元熙过门半年就怀了身孕。这会儿已经有了一儿一女,严三郎被她管的服服帖帖的,还甘之如饴,也是叫元容佩服不已。
如今世家水平参差不齐。名声已经有些坏了,而寒门出身的勋贵之家也想要装装门面,倒是有许多不纳妾的,只是不纳妾便罢了,宠姬却是少不了,而严三郎那是真真切切守着元熙没有别人的。
这中间固然有当初严家的承诺,还有元熙会拿捏人的缘故,也是严三郎自己乐意,不然男子要偷腥还没去处?光是这一点,崔家当初将四娘嫁进严家时的那点子不甘不愿也渐渐烟消云散了。
元容便笑道:“正巧。我也想要看看阿姐的儿女了,想必养的很好罢。”
外甥还好,见过两回,但外甥女就只有出生的时候见过一回,当时还是个通红的肉球呢。如今长成什么样儿元容都不晓得,不过严珏和元熙两个也都是生的不错的人,想来儿女也不会差了。
崔元靖点头道:“是养的好,白白胖胖的十分可爱,外甥女还罢了,弗哥儿竟是十分淘气,小小年纪已经能上树掏鸟了。可教四娘头疼的不行。”
这事儿元容倒是知道,她一直跟长安这边有通信呢,元熙没少跟她抱怨,说儿子简直是活泼过头,都要上房揭瓦了,偏偏家里长辈都纵着他。元熙想教训教训儿子都跟打仗似的,小东西特机灵,见阿娘生气就往祖父祖母那里跑。
便笑道:“左右严家是勋贵武将,弗哥儿这般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不左了性子。”
崔元靖哼笑一声。不置可否。他是十分纯正的世家公子,这一辈子的例外基本都给了自家妹子,也就是崔子翰还年幼,长于王玉屏手中,等再大一些也是要按着世家标准来教导的,崔子翰同严弗一般大,却是懂事多了。
元容见状便知道崔元靖对此有些意见,便道:“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呢,阿兄宽容些罢。正好,明儿阿姐定会带着孩子过来,我便瞧瞧弗哥儿到底淘气到什么程度。”
崔元靖就笑:“好罢。”随后又收敛了笑容,声音略有些儿沉道:“如今伯祖父病的那样沉重,并不适宜玩耍,你恐怕要忍耐些时候。委屈你了。”
元容点了点头。她明白崔元靖的意思,本来若是没有崔善为的事,元容好不容易回来长安,必是要广撒帖子开宴,邀请小姐妹们聚一聚的,这不光是为了跟旧日朋友联络感情,也是跟大家宣告她回来了。但如今崔善为病的七死八活,她作为侄孙女却开宴会玩耍?还不被人唾沫淹死。
“阿兄放心罢,”元容轻叹一声,“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算不得什么委屈。”
吃饱喝足,闲话说完,兄妹两个便转战书房说正事,崔元靖的书房比之从前的轻快明亮,如今更多了几分厚重,书架又多了一个,满满的藏书略显压抑,好在墙角还有两盆绿意盈盈的盆栽,又显得活泼了些。
元容趺坐在竹席上,手上端着茶杯,略带慵懒的倚靠在书架上,看着崔元靖那仍旧挺直的脊背,不由道:“阿兄真是越来越正经了。”想想跟崔元靖差不多年纪的裴宁,却是私下里一副懒散模样。
两相比较,虽然元容心里更亲近自己兄长,也不得不说还是裴宁那般更自在些。
崔元靖轻笑一声,道:“你不如说我是无趣罢,我自己都觉得心境老了很多,也许是跟老成持重的人物打交道多了的缘故。”
他自从出仕便跟一群狐狸打交道,不论是老狐狸还是不太老的中年狐狸,个个都是心长了十八个窍的,他又年轻,不稳重些怎么行?出去一比,他从前的少年老成简直不值一提,好不容易混了几年,才历练出这一份严肃气质来。
元容不由一笑,拎起茶壶给崔元靖斟满一杯,道:“阿兄这才是长久之道。”顿了顿又道:“阿兄可知,在我们接到伯祖父重病消息之前,有谁到访了?”
崔元靖顿了顿,随即便诧异道:“莫非是长安城里的人物?”而后拇指蹭了蹭茶杯边缘,眼皮一抬,“太子系的?”
“你怎的猜到的?”元容睁大眼睛。她确信这事儿萧承训不可能宣扬,而清河那边的消息要传过来还没那么快。
崔元靖眉头蹙了蹙,道:“伯祖父重病之事,起初是瞒着外头的,只是要请太医,圣人那边必然知道,圣人知道了,太子便也知道了,当然最有可能的就是太子了……不对,时间对不上啊。”若是太子得知崔善为重病,便派人去拜访崔善净,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
“许是巧合罢,但是真的很巧。”元容想了想萧承训到来的时间,确定时间确实对不上,便道:“从长安到清河,便是快马也要半个月,高都郡王启程的时候,伯祖父还好好儿的呢。”崔善为发病也不过一个月的功夫。
说着,元容声音便有些儿飘,好似从远处悠悠传过来一般:“阿兄,伯祖父对太子,是个什么意思?”
崔善为身为崔家当家,他对太子的态度自然也就是崔家的态度,莫非是他不看好太子,所以太子才会叫儿子跑去清河找崔善净?事实上在这方面,崔善净是不可能跟兄长打对台的,但如今崔善为却是重病起不来了……
“太子如今并无有劣迹呢,伯祖父向来尊崇正统,按说不应该会对太子有意见才是。”元容道。
崔元靖却有些诧异道:“你为何会认为伯祖父对太子有意见?太子并无失德之处,又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伯祖父自然是支持正统。”说着说着便明白了元容的意思,不由失笑道:“莫非你是觉得太子位置不稳,所以咱们崔家要另外考虑立场?”
元容抿唇一笑,这等大事可不是她能左右的,便道:“我只是以为……也许是我想岔了。”
她虽然总说不能万事根据前世的记忆来,但却是下意识的就代入了前世的太子,那时候太子同诸王相争,也是没少用手段的,难道夺嫡还能一团和气么?在她想来,太子私底下的手段也并不光彩。所以,他算计崔家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如今转念一想,元容便知道自己确实想岔了,太子不蠢,哪里会做下这样明显授人以柄的事情。
崔元靖忽然道:“去的是谁?高都郡王?”
“嗯?”元容抬眼,却见崔元靖蹙了蹙眉,口气不虞道:“他……九娘往后远着些罢。”
元容便笑道:“阿兄说的是,我觉得我同他大概是八字不合,每次一起都要出点意外,今次合该我倒霉,陪他出门逛逛又碰上了刺客,好歹有惊无险,倒是还欠了裴九郎一个人情。”
刺客?崔元靖大惊,他可是还不知道这茬儿呢,主要是崔谦之他们来的匆忙还没来得及提起这个。
不过元容见他的反应,就知道崔元靖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便道:“我还以为阿兄知道,既然如此,阿兄之前说的又是何故?”
崔元靖叹了口气,道:“你莫非不知道,高都郡王一直想要悔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