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玄宫赵子衿,见过秦王。”赵子衿眉心微拢,站直了身子对殿上之人微微颔首。
赵子衿陡然清冷无澜的嗓音在殿中响起,所有人瞬间回过神来,皆为方才的失神,尴尬万分。
嬴政看着她讶异后转为平淡的神色忽而觉得有些懊恼,她今天的出现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微微扰乱了他的心神。
手掌紧攥,发现自己因过于激动而有些失了一国之君的方寸。
重新落座轻咳了几声,目光扫过众人,才见众人垂涎欲滴的目光都落在赵子衿身上,心中暗自恼火。
“清玄宫赵子衿,见过秦王。”赵子衿面带微笑又一次开口,语气却比方才更清冷了三分。心中暗自嘲方才见到殿上之人的片刻震惊。
天下至宝为聘?殿上之人当年信誓旦旦的允诺而今看来不过玩笑一句。他今日昭告天下大张旗鼓要迎娶的,确实是赵国公主,但这个公主却是长乐公主,并不是自己。虽未曾当真,但对这这样一个食言而肥的君主,确实叫自己难有好感。
“久闻清玄宫少主之名。今日得以一见,荣幸之至。”幽深的黑眸落在她身上,她一袭华丽紫衣,一脸素净淡漠,犹如五年前那个雪天。
那时,她也如今天一般,在自己意料之外兀自出现,然后给他这样淡然的微笑。
而今,她身上清冽的气质更胜往昔,她的美,也更胜五年之前。
这五年岁月里,每一天都是沧海桑田。
一句“得以一见”在赵子衿听来无疑是嬴政在他将来的妻子面前干干净净的撇清了二人的关系,显得尤为刺耳。拂了拂衣袖,没有丝毫忸怩便接受他的溢美之词,“得以一见,荣幸之至?如此再好不过。”她略带傲慢的回答让人有些不悦,但温柔的笑容却又让人如沐春风。没有给嬴政回答的时间,便又继而开口道:“今日天色已晚,择日之事等子衿稍事休息再为秦王起卦卜筮,不知秦王意下如何?”
“就如少宫主所言。”嬴政明明一脸肃然的回答,心里却乐开了花。正愁找不着借口让她远离群臣的觊觎,她自己这样一要求,反倒顺了他的意。
“长安君,就由你替孤王先送少宫主到偏殿休息吧。”
“臣弟领命。”
言语间,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男子便起身离席。赵子衿看他的眉眼与秦王有几分相似,不由得拢了拢眉,心生厌恶。转身正欲离开,却又突兀停下步伐回过头对嬴政说:“子衿此行已有了两个随侍的丫鬟,素日里喜欢清静不喜与生人接触,所以秦王不必费心再为我安排奴仆。倒是来秦国的一路上与王翦将军谈得投契,请允王将军来做我的护卫。”
话音一落,在场的人都怔了怔。这赵子衿虽语气温柔,面带笑意,但言语间并不是在向询问和商量,而是在向秦王落落大方的提出要求,当真是唯吾独尊半分客套没有!
并且话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明显——喜清静,不喜与陌生人接触,不就是告诫在场所有人,她拒绝任何人拜谒和问卜的请求吗?
秦王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突然很想开怀大笑。这个女子啊,还真是如五年前一般,不顾场合、不理世俗泰然自若的狂妄。
“不可以吗?”赵子衿见他不作回答,转过身子,面对着他问。
“当然可以。”嬴政笑了,眼中盛满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柔情。
“那就好了。”回头,起步,目不斜视的离开。
嬴政看着佳人离去的背影,开口道:“来人,也快请赵国公主和孙美人下去休息吧。”
说话间目光落到一旁的赵念紫身上:“公主舟车劳顿,请稍事休息,晚上孤王安排了接风宴,为公主洗尘。”
“多谢大王。”赵念紫低头拜谢,抑制住心中燃烧的怒意和妒意,款款离开。她不明白赵子衿,她到底凭什么!凭什么永远踩在自己的头顶上?
甫与恒娘及分别唤为良辰、美景的两个丫鬟碰头,信步于长廊的赵子衿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惹得走在身前引路的长安君成蛟和王翦都不解地回头看着她。
“没事。没事。两位继续走就是了。”赵子衿抑着笑容说到。赵念紫,让你让道,你不肯听,这次的教训就是要你明白生性好妒可不是什么好事。和韩国美人一起进宫折辱你的威严,又遇上我一招春回大地杀得你主角成配角,一定让你气得五官扭曲筋脉抽搐吧?
绕过瑰丽的长廊,经过花园假山,成蛟在一座精致的楼台前停下,正欲开口,赵子衿却先一步说到:“我们一行就四个人。如果再加上王翦大哥,也不过五个人。这里太大太奢华,适合长乐公主她们。我只要一座独立的小院子,简单朴素也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清净,有绿色植物。我住的地方,附近不喜欢有其他人打扰。劳烦长安君了。”
成蛟神色突变,看着赵子衿仿佛见鬼一般。
“您不必惊慌,我不是鬼,是人。这是一般推断。”赵子衿眼睛都没抬便说到。
成蛟向王翦投过去不解的、求救的目光——好像在说,你是怎么和这个……妖女和平共处友谊深厚的?
“一开始我也很诧异,但是习惯就好了。不用说话,子衿就知道你想说什么,不是省了很多口舌?”
成蛟一时间觉得天昏地暗,这……王翦护送这清玄宫少主才不过数日,耳濡目染,该不会那么快也成了一妖孽了吧?还说什么“习惯就好”,这……搁谁那里谁受得了?就算是难得一见的佳人吧,那也叫人无福消受!
子衿玩味地看着成蛟,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这个黑皮肤竟然满脑子对都是“敬而远之”、“走为上策”的想法,和王翦一样,是一个对自己全然没有邪念的君子。
姑且不讨厌他了吧。赵子衿想着,就算他有着和嬴政相似的面孔。
赵子衿住的地方是王宫里最偏僻、僻静的一座朴素得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的独立的两层楼的小院子。
干净,阳光充足。
成蛟打心眼里认定了赵子衿一定是志怪杂谈里的妖孽所化,所以带着她到了院子里之后就退避三舍,完全打消了一开始要带佳人游览秦宫的念头和花园长谈的遐想。子衿见他丢了魂一样的离开,挽着恒娘的胳膊孩童似的笑得前俯后仰。
“子衿,其实不能怪长安君对你心生畏怯,连我有时都搞不懂,为什么你能轻而易举就……”
“就读懂人的心思?”赵子衿接下他的话。
“这可是我师父闭关多年苦心钻研而出的仙术!”这些年,她游历各国总结经验亦得清玄子倾囊相授慢慢修得这个本领,但窥测他人思想事件十分耗费精力的事,所以除了必要的练习,寻常里并不敢多用。现下,独在异乡为异客,不得不耗费心力看清楚周遭之人是敌是友。
傍晚的时候,宦官来请,说是秦王准备了接风宴,请子衿务必赴宴。
于是乎她着一袭素色长衫,披着黑色的毛裘,发髻不着任何装饰的高高盘起,随性而又简单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却还是又引起不小的骚乱。
静默地落座于宫娥引导的位置,兴趣缺缺地以手托腮,看着殿上歌舞伶人卖力婀娜的表演。
如赵子衿这样的女子,无论做什么,出现在任何场合都是引人侧目的。并非绝色使然,气质尔耳。开始陆陆续续有他国的权贵自报姓名,向赵子衿敬酒献媚。
这个小小女子却依旧兴味阑珊置若罔闻,连眼睫都不曾落在他人身上。
她的世界仿佛只自己一人,其余的人,完全没有放在眼里,更诓提心里。
不少人对她这样高傲无礼的态度表示不满,或有低咒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或有努力移开自己的目光不去理会她。
赵念紫的位置被安排在赵子衿的之后。本来位居其后就叫她心生不满,再看赵子衿一副轻松随性的顾我之状,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哼!”鼻子里传来的一声轻蔑的哼声:“山野里的出来的人,即便披上凤凰皮也一样登不上大雅之堂。没规没矩,也不懂的什么场合该穿什么衣衫。一副似男非女的打扮,也不怕贻笑大方。”
她的话语调不高,却让赵子衿听得清清楚楚。许是人在异乡,加之一路颠簸舟车劳顿,真的有些倦了,她装作没有听到赵念紫的话,继续品自己的酒,尝精致的菜。
酒过三巡,热闹依旧。
赵念紫思忖再三,觉得当年自己得罪过嬴政,但既已来秦国和亲,便不可以再肆意造次,得改变秦王对自己的印象才行。是以优雅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举起酒樽,开口道:“今日宾主尽欢,念紫愿献舞一曲,祝愿秦赵两国永修交好之谊。”说完,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众人拍掌欢迎,赵念紫面若桃花,要随身丫鬟落霞去为自己奏乐。
众人目光的焦点落到了赵念紫的身上,比起她邻座的那位冰山美人,婀娜妖娆的赵念紫此刻当然更受瞩目。
赵念紫微笑着走到殿中。
舞蹈,对于一个王室公主而言,是一门必修课。而赵念紫,是这门必修课满分的学徒。
不得不说,她随乐起舞的身影像是会发光,牢牢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球。自信十足的女子,确实是最美,也是最值得尊敬的。
赵子衿亦放下酒樽,认真地欣赏起赵念紫的舞蹈。看一国公主如何因满心嫉妒与不甘沦为一个可怜的舞伶。
乐声止,掌声雷动,久久不散。
赵念紫娇羞的致谢,然后娇喘微微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经过子衿身边时,还给了她一记并不友好的眼光,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在宣誓自己的胜利。
好像有的人就是这样的。不活在世界中心,没有受到别人的瞩目就会活不下去。赵念紫就是这样一个人。帝王家的女儿,从小便无法消除自身的存在感,而这种无法消除的存在感被无限的放大,以至于到最后,幻化成无法接受存在却不被感知的事实。为了被感知,一直在努力的,很努力的做着吸引别人眼球的事。眼前极尽所能载歌载舞的,不过是一个害怕被遗忘的女子,而自己却一而再的与她较真。
为何如此?闭上双眸,想起孝成王那张苍老的写满懊悔神色的脸,想起她的名字“念紫”,想起她儿时的傲慢无礼目中无人……
说赵念紫对她心存嫉妒,那自己对赵念紫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又算什么?
赵子衿举樽抿了口酒,忽而觉得这酒,变了味儿。静静地起身,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目,一个人悄悄地离开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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