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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1 / 1)

今日守城大将的升迁宴说起来实在是微妙。

马庆、李武雄两位新贵均未到场不说,马氏和李氏都差人来唤回了自家的家主。偌大的席面,数得上头面地人物就只余下马如龙和白有贵两人。不仅如此,连一向周到稳健的马如龙也显得心不在焉,无意与诸人应酬。

席间最没负担的大约就是韩老幺了。

下午韩老幺亲眼目睹王氏把小九姑娘飞羽穿心,晚上仍旧可以心无旁骛地饮酒吃菜。倒不是他真那么没心没肺,只是大小事务他都会同他哥说明,自己要做的就只是谨守大哥吩咐。一旁的韩督刑嫌弃老幺吃相不雅,但说了几次老幺始终不改,就懒得再费唇舌。韩督刑用筷子拨弄盘中的食物,叹气道:

这个笨弟弟啊,什么时候能懂事啊。

王氏杀人一事可大可小。虽说杀人乃是不赦的大罪,但此间乱世,死个把人随便一个借口就能搪塞过去,更何况是一个无籍无贯的青楼女。死了也很难追究出什么。糟就糟在王氏乃是马氏的大嫂。

秋天,看似李哥舒让出了镇守一职,可实际上,李家乃是建城元老又任了二十多年的城主,培植恩养的死忠之士数不胜数。即便李哥舒愿意退,他的拥簇也不愿不能他退。

若继任的镇守软弱无能倒也罢了,但马阔精明刚健,短短一月就或有意或无意地肃清了李家不少残党。族中又有马如龙、马踏雪一干威望极高的军营宿将,更令人吃惊的是,现在又冒出一个惊才绝艳的马庆,携“单骑退白马”的余威夺了守城大将的银印。说不得顷刻间,这青江就真得从面子到里子换了天了!旧势力难免人人自危,想做一做困兽之斗。这个当口,若马家闹出什么家丑,万难不被抓住大做文章。

而更深一层,马氏一家所以崛起,除了各自的本领不谈,更重要的族中固若金汤,团结无二。这王氏杀人,杀得可是自己的儿媳,马庆的结发,这如何能给马庆一个交待!母子生隙,可着实坏了马氏治家之本。

韩督刑的根基浅,如果真想保住自己得来不易的富贵就必须得牢牢攀附其中李、马中的一家。若居中摇摆,最后只会把两家都开罪,不论最后谁掌权都会把自己给剔除。而马阔雄才大略又起于微末,并没有所谓的门阀偏见,乃是韩督刑回报最高的选项。目前为止,他的选择的确不错。但韩督刑幼年实在是过得太苦,苦到他没有一刻敢放松手中的权柄。所以也难怪他谨小慎微,一听见王氏杀人,就茶饭不思,浑身不自在。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很想踹韩老幺的屁股,狠狠地踹:

“留老子一个人操心烂摊子,死小子就知道拿我的银钱去鬼混!”

“小王八羔子记吃不记打,骂死骂活都不开窍。”

“你他娘的吃这么多,你好歹长两斤肉啊,还瘦的跟猴子一样。”

虽然恨铁不成钢,但韩督刑对老幺是真真正正地,丝毫不保留地耗干了心血。小时候打狗抢厨余,从军后刀头吮血,若不是韩督刑无师自通懂点修行法门早就横死了,可他拿的每一口饭食,每一分俸禄自己都不舍得用,而是都给了老幺。老幺其实也是懂事的,也没糟践过任何东西。只不过认了马庆这个小无赖做大哥,老幺那点小九九哪里还守得住自己的钱袋子。

而韩督刑对老幺的新“大哥”实际上颇看不惯。

“小儿有几分才华,可太过活泼好事儿,一点也不如马阔沉稳。而且小小年纪出入青楼,尽玩些飞鹰走狗的玩意儿,这次居然背着家中长辈在城外就把亲事给定了,简直胡闹!别人都道他单骑退白马,可实际上不就是在城外醉了一回酒,睡了一晚跑回来!那些闲人不过是收了马如龙的鼓动,才说出那些离奇的神鬼故事。说到底退白马的是那声啼叫,哪里会是他一个黄口小儿。

希望老幺别跟着他学坏了诶。”

可即便韩督刑对马庆颇有微词,碍于马阔的面子,他也尽量不动声色将其留在督刑队中。

“乱世啊乱世,乱世哪有英雄,都是提着脑袋混饭吃的苦命人。”

所谓庸人自扰。韩督刑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就是静不下心,做一分事就会担十分的心。他劝慰自己说,去马氏旧宅的只有韩、马两家的亲信,说不定瞒住就无事了。再者说,自己难道还能越俎代庖,替马阔行事不成。自己能少想一点就少想一点儿吧。

他的顾虑太重,实在没心思再在宴席待下去,就起身到了回廊处。

此时夜色已浓,凸月高悬。

韩督刑背手望月,心中惆怅。长吁短叹间,不期白有贵已走到身旁。

白有贵偶然路过,见到韩督刑又是心思郁结的模样,便有心劝两句。韩督刑察觉来人后,折腰执后生之礼:奉常大人。

白有贵摆摆手:你我共事也有十几年了,何故还行这么隆重的礼节。

韩督刑折腰再拜,说道:初入青江之时,奉常大人对我有一饭之恩,救我兄弟俩于饥贫。后又举荐我去军营,才有了我的营生之本。解困、知遇二恩德我一刻都不敢忘记,行后生之礼是理所当然的。

白有贵扶起韩督刑,说道:真不知道当初劝你从军是对还是不对,依着你的性子,好好清修甚至学些文章作艺也都比惹这官场是非来得强。

韩督刑的性格太过敏感,确实不容易在这鱼龙混杂、勾心斗角的权谋之地讨生活,可命运已经开了这个玩笑,他再想哭也只能呵呵附和。他自己也深知如此,不卑不亢地回道:

我又有什么资格选择呢?

白有贵说:后悔了?

韩督刑说:不悔。

白有贵又问:真不悔?

韩督刑察觉出白有贵言语中的异常,便问:奉常是有什么指教吗?

白有贵捻了捻稀疏的胡子,确认四周没有旁人窥探,便说:马镇守托我捎给你一封书信,不知你要还是不要?

白有贵从宽大的袖中抽出一份卷起的锦帛,封泥印有四个小字:青江镇守。封泥已经开裂,显然被白有贵拆过了。不过这封信既然要经白有贵之手转交,其中的内容自然也是要让他知道。

韩督刑本能性地往前伸手要接住密信,却被白有贵一把按住。白有贵犹豫一会,还是说道:你务必思虑清楚。若有违所愿,就不要收这信,我自会和马镇守交待。

韩督刑并不犹豫,轻轻拨开白有贵的手。他把书信折叠工整放回自己的衣袖之内,重复先前的话:

我又有什么资格选择呢?

白有贵不由苦笑:交接这小小一方金印,怎么牵扯出如此多事端。

韩督刑全不防备白有贵,由衷说道:得了高位自有得了高位的考量。你我不在其位,又如何能知晓那个位子上的野心。马大人得印之前,事事恭谦忍让,从不结党成派,营中皆言其有“大树将军”之风;哪里像青江旧人一个个顽固抱团。老镇守选他继任,藏着什么心,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可谁又能想到马镇守如此刚健敢为,短短一月内就敢亮出爪牙与老镇守一较高下。与其说李哥舒低估了马镇守,不如说是低估了这金印的魔性了。诶,白大人,说起来若是你我能时常这样聊一聊,或许我这心病早就好了。

白有贵说:何时都不算晚。

韩督刑说:其余我都不悔,就是大人当年叫我学些艺,我偷懒糊弄了,现在倒是真觉出可惜。不然这个时候想唱个小曲儿都找不到调。

白有贵清唱一段:

金雀钗

红粉面

花里暂时相见。

知我意,

感君怜,

此情须问天。

韩督刑说:花里暂时相见,不过秽梦一篇;此情须问天,谁又真能得天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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