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那艄公心善,自从知道两人并非是张桥村人,就打定主意要把他们送回凤来镇,以免露宿野外,方才安心。
赵灵薇看了看宇文垒,盼他拿个主意。宇文垒摇摇头,对艄公说道:“老人家,不必麻烦了。我们还有要事,自己会回凤来镇。”
艄公随后想到,这小姑娘本就神通广大,却还凡事要少年拿主意。细观那少年,身背长剑,老到沉稳,想必更是不凡,自己担心反而多余了。于是便俯身谢过,撑船离去。
两人弃舟上岸,快步行走在山间石径,此时远处炊烟袅袅,已近黄昏。前面一牧童骑在牛背上吹着笛,晃晃悠悠往前赶。那牛儿不时发出“哞哞”声,似是和牧童的笛声唱和。
赵灵薇走上前去,脆生喊道:“小孩儿,姐姐问你件事,你可知秋月家在哪里?”
那小孩听见有人说话,放下笛子,转过头,看着赵灵薇,笑嘻嘻说道:“姐姐,你可真美,像画里的仙女一样好看。”
赵灵薇时常被人赞叹生的漂亮,早习以为常。今在这蛮荒之地,被一山村孩子赞美,还是头一遭。她立时笑靥如花,秋波流转,笑吟吟道:“你告诉姐姐去秋月家怎么走,好不好?”
“你们要去秋月姊家吗?喏,那棵大树下就是了。”小孩指了指远处一棵大柳树,接着说道:“不过秋月姊好久都没在家了,听说去了很远很远的城邑,她家里只有阿公、阿婆在。姐姐,你也是从城邑里来的吗?”
赵灵薇点点头,说道:“是啊,姐姐我和秋月是朋友,这次是替你秋月姊来探望她阿爹、阿娘的。”
那小孩“哦”了声,斜眼看了宇文垒一眼,随后晃身跳下牛背,伏在赵灵薇耳边,低声说道:“姐姐,我问你,后面那黑不溜秋的哥哥是谁?他是你的同伴吗?”
宇文垒别过脸去,装作没听到,心里却狠狠道:“这臭小鬼,分明比我还黑,竟然敢说我黑不溜秋。真是自己长了满脸毛,反说别人是妖精。”
赵灵薇咯咯一笑,并不搭话,伸手拍了拍小孩的脑袋。回头对宇文垒说道:“咱们走吧。”
宇文垒“哼”了一声,一个纵身从小孩头顶高高跃过,轻飘飘落在远处,缓步走去。吓得那小孩“妈呀!”一声,跌坐在地上。赵灵薇强忍住笑意,伸手扶起孩子,朝前追去。两人并排而行,瞬间就消失在远处。
两人来到大柳树下,宇文垒推开柴门,缓步走进院子,高声喊道:“请问有人在吗?”
少间,一老妇人推开门问道:“你找谁呀?”
宇文垒一拱手,说道:“敢问这是秋月姑娘的府上吗?”
那老妇道:“什么府上府下的,咱们乡下人没那么多规矩,我就是秋月的阿娘。两位是来找秋月的吧,快请进来说话。”说罢,打开门,以手相迎。
宇文垒二人走进屋中,落座完毕。秋月娘沏茶倒水,嘴里说道:“对不住啊,二位,乡下也没什么好招待的。秋月她阿爹去乡邻佐理事情去了,也没在家。唉,最近这村里不太平。不知两位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宇文垒刚要开口说话,赵灵薇突然抢先说道:“阿婆,是这样子的。我们两人和秋月姊一样,也是安平府的……下人。这次出来办事,秋月姊托我给您捎点银子。”说罢,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谁知秋月娘并不为之所动,只是淡淡说道:“唉,这银子在咱乡下之地,也无甚大用。秋月这丫头,咋不自己攒着,置办点衣服啥的。她也老大不小了,该……”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大声的咳嗽,并伴随着有人脚步走近。秋月娘脸上一喜,说道:“她阿爹回来了!”说完便起身打开门,果然是一老汉戴着斗笠,站在门口。
老汉摘下斗笠,交到秋月娘手中,这才发现屋里有外人。他略一诧异,随即看到赵灵薇,更是大惊失色,结结巴巴说道:“您,您该不会是大小姐吧?”
赵灵薇惊讶道:“老伯您认得我?”
那老汉一见确认,便立刻双膝跪地,嘴里说道:“参见大小姐!”
秋月娘在一旁懵然道:“大小姐?她方才说她是安平府的下人,来替咱们秋月那丫头探望咱俩的。”
老汉脸一沉,斥道:“胡说!这是咱安平城城主的千金,还不快跪下。”
秋月娘哎哟一声,倒身便拜。赵灵薇赶紧上前,扶起二老。嘴里说道:“两位老人家休要这样,折杀我了。敢问阿公,你是如何识破我身份的?”
秋月爹颤巍巍坐下,说道:“两年前,我送秋月进城,在安平府外远远看到你走入府中。听旁人说,你就是城主的千金,安平府的大小姐,我便记下了。那时候你还没这么大,不过模样倒是没太大变化。今天大小姐光临寒舍,让我这山野村夫不知如何是好。”
坐在一旁的宇文垒突然问道:“不知老伯从何而来,我看你裤脚沾满新土,似乎不像是田里的泥巴。刚才又听阿婆说,你去协助邻里料理事情。冒昧一句,该不会是帮忙掘土挖坑去了吧?”
秋月爹看了宇文垒一眼,赞叹道:“这位小哥好眼力,老汉我确实是刚从土坑里爬出来。唉,你们有所不知呀,我们这张桥村出了怪事啦!”
宇文垒和赵灵薇均是一惊,同声问道:“是何怪事?”
秋月爹从腰间解下旱烟袋,将烟袋锅伸进烟包,张开手指装满按实。然后点着火折子,凑近烟袋锅,接着将烟袋嘴叼在嘴里,吧嗒,吧嗒深吸一口,吐出一股青烟。两人知他有大事要说,便屏声敛息,竖起耳朵凝神静听。
过了半晌,他才下定决心,低声说道:“大小姐有所不知,最近我们这里竟然连续两起坟墓被掘,棺材也不翼而飞。”
“难道是盗墓吗?”宇文垒一脸惊讶,问道。
秋月爹吐出一口青烟,说道:“是呀。照理说,这地方穷乡僻壤,人烟本就稀少。我们平头百姓吃饱都成问题,哪里攒有什么钱财,就更不可能有什么贵重物品陪葬。
咱们这村子林大树多,人们死后,入殓所用的棺木大都相对沉重,不知为何这盗墓贼竟然连棺材都一块运走。要知道那棺材可不轻呀,仅凭一两人之力是绝不可能搬运走的。更加离奇的是,这盗墓贼只挖掘最近一两年方才下葬的亡人,旁边埋了十几年的老坟却并不惊扰。”
听到这里,宇文垒问道:“敢问老伯,这是村子里第几起棺木被盗?”
秋月爹说道:“算上这一次这是第二起。第一起被盗是发生在三天前,当时刘老头的孙子狗娃去山坡上放牛。他无意中看见山脚下的坟林被人刨了个大坑,便跑回来向村里人禀报。
大伙儿听说跑去一看,发觉那刨开的的泥土还未晒干,便推测应该是前一天夜里有人挖开坟墓,将棺木盗走。众人觉得此事蹊跷,便议论纷纷。有人认为这是妖怪所为,也只有妖怪才能神不知、鬼不觉拖走这一大副棺材。有人却反驳说,就算是妖怪也不可能背着个棺木走吧,顶多是吃了里面的死人。
后来村民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结果,大伙也就散了。
谁知今天,虎头他爹慌慌张张来找我,说虎头他娘的坟墓也被盗了,看样子应该是最近这一两个时辰发生的事。
我赶紧叫上众人往坟林赶去,果然和上次一样,又是不知被东西被挖了个大坑,棺材不翼而飞。三天内连续发生两次这种事情,大伙儿吓坏了,有的嚷嚷着要去报官,可我们这化外之地,官府根本不可能来管。再说了,这种事就算官府来了又能如何?
还有人嚷嚷着去请个道士、法师来降妖捉鬼,旁边有人插嘴说,半年前不是来了个云游道士吗,在这里还待了一段时间,后来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一时间闹得整村人心惶惶。大小姐,您说这可怎么办呐?”
赵灵薇点点头,沉思片刻,说道:“阿公,要不现在您就带我们去现场察看一一番,我方可再行定夺。”
秋月爹看了看屋外,为难道:“实不相瞒,大小姐。那坟林离这村子有些距离,只怕我们还没走到,天就黑了。我看天色已晚,要不这样吧,您和这位公子今晚就在寒舍住下,明儿一早,我就带你们过去。不知您意下如何?”
那秋月娘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呀,是呀,大小姐。您看这日头已经下山,山里不同外头,说黑天就黑天,我看您就在这里留宿一晚,明早儿再去看也不迟。”
赵灵薇朝宇文垒看去,宇文垒微微颔首。赵灵薇说道:“好吧,既然二老如此美意,那也就盛情难却,凡是有劳阿公、阿婆了。”
那秋月娘见赵灵薇应允下来,甚是欢喜,赶紧着手去筹备晚饭。
二老自从女儿离家之后,家里便也冷清了不少,今天好不容易来了贵客,自然是盛情款待。
宇文垒、赵灵薇全是打小就没见过母亲之人,看着秋月娘忙前忙后,满头大汗也顾不得擦一擦,还一副满足的表情,也无不有一股温馨涌上心头。
晚膳后,赵灵薇安排在秋月的闺房中歇息,两位老人又拾掇出一间杂货间,让宇文垒安歇。
老两口收拾完毕后,把宇文垒带到杂货间,难为情道:“宇文公子,这地方狭小了些,您要是觉得不方便,要不您就住大屋,这里我们住好了。”
宇文垒笑着摆手说道:“没关系,老伯,这样就很好了。”遂指着角落一粗大的原木说道:“老伯,为什么把这如此巨大的木头放到屋中,是有什么讲究不成?”
秋月娘随口答道:“宇文公子有所不知,这就是我们老两口的棺材呀,希望您不要见怪才好。我们这里棺木和外面不一样,都是直接截取原木,然后在里面掏空。待到我们百年之后,再漆上黑色。”
听到秋月娘说以后要给这原木漆上黑色,突然,宇文垒想起白天赵灵薇说的那句话,应该就是“装运鱼、米和活人。”没错,就是这里!宇文垒醍醐灌顶,幡然醒悟。一缕凉意从他背脊上扩散开来,直到他脸色发白,眼睛里消失了英勇尖利的光采。
白天在沱子河偶遇的那条船,船上除了艄公并没有看到其他活人,船舱里装的那黑色之物应该就是一副棺材。只是那棺木和平时所见并不一样,是用原木直接挖凿而成,再漆上黑色。所以当时只是觉得疑惑,并没深想。今天在这里看到如此粗大的原木,如果漆上黑漆,同那船舱所载一式一样,毫无二致。
想到这里,他立刻转身出屋,走到赵灵薇房前,拍门喊道:“赵姑娘,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