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夫可没法肯定,这些传闻老夫也是到处听来的。刚出事那会儿人们谈论纷纷,作什么推测的都有,光在这酒楼里我听过的版本就不下数十种。姑娘若想要确切答案,估计得问当事人自己才知道了!不过现在大家都说这花幕遮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可不能让他知道我在背地里说他的坏话。”掌柜故作风趣地兀自笑了笑,婉儿没接话,陷入沉思。
店小二插话道:“那在当时出这么大一件事,满朝文武应该知情啊。总不能处决‘相国’这样大一官,就皇帝老子和花大夫两个人私下里就给办了吧?怎么着也得有点声响、有点动静啊?”
“哎,当然有声响、有动静了!满朝文武自然也知道实情,可人家当官的都不敢说啊!有一回吧——我也是给一位常来的客人上菜时偷偷听到了几句,”掌柜忽然压低声音,令气氛陡然变得紧张,“原本并非只有蓝濂卿一人宣扬妖后言论,他其实跟一帮政见相同的大臣一起弄了个‘联名上奏’来推动此事。可皇帝知道他是带头的啊,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所以就对他狠狠处罚,吓得其他那些大臣气都不敢吭一声,谁多说半句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
“而且不光如此哦。起初外头的老百姓们唏嘘不已,咋咋呼呼地替蓝相国鸣不平。他是个好官啊,百姓知道。事情迅速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但街上很快就到处是穿着便服的人来抓谈论此事者,只要听到普通百姓开口评价这事,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抓起来关进牢里。人们吓得闭了嘴,不敢再妄加讨论。时日一长,这件事也就慢慢淡了,没过几个月人们就不再关心,后来再听不到谁提起此事了。回想那个时候啊,人们怕晦气,整条永安街上的生意都受到影响,我这儿也不例外。可好歹还是口碑在,最终教我挺过来了。那时候真艰难啊,常常开业一整日一个客人都没有……”
掌柜又絮絮叨叨了一些事情,婉儿听来却已无她所需的信息,于是向前拱手揖礼道:“多谢先生和小哥帮忙!来日方长,日后必当重谢!后会有期,在下去也!”语罢,婉儿扭身如一阵风般“嗖”地蹿没了影。
掌柜和小二愣在原地,满眼疑惑地彼此瞅着,既惊叹这名黑衣少女来无影去无踪的好本领,亦感慨今晨莫名其妙的遭遇。这时他们注意到面前桌子上突然多了一块明晃晃的玉牌,上面镶金嵌珠地装饰着不少宝石——这是婉儿昨晚暗袭高穹氏时顺手从他腰上扯下来的,应是价值不菲。片晌后掌柜挠着腮上的胡子轻声自语:“难道说……当年蓝族家里的人没死绝?”
“没准是他哪个打抱不平的朋友也说不定呢?”小二好奇地拿起玉牌,放在手上来回摩挲。他忽然发现玉牌背面刻着一个不甚起眼的“高”字,于是激动地指着玉牌道:“这不,刚才那姑娘姓高呢!”
掌柜一瞧,果真如此。主仆二人又你来我往地嘀咕了好一会儿,依然不得其解。掌柜只好轻叹一声,满脸严肃地挥挥手道:“得得,咱还是别操心人家的事了。这一大清早把大爷我给吓的!咱开门营业吧!”小伙计应了一声,揣着满腹狐疑便四下忙活去了。
巳时,城内一处小的市集。天气晴朗,惠风和畅,往来的人流不少。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留着花白长胡子的“老道士”坐在一张两条桌腿支着的简易小摊后,桌旁立着一杆上书“神机妙算”几字的三尺算命幡。道士衣着普通,面容平静,微微挂着笑,虽然并没有他的胡子显现的那么有年纪,但乍一看依然很有几分仙风道骨。他轻捋胡须,既不期待也不排斥地望着街上过往的行人。然现在时辰尚早,会光顾他生意的客人大多半下午才会出现。至于他面前那张两条腿的桌子为何屹立不倒——只有过路的小童感兴趣,其他人完全不想深究。于是几个调皮的小童在他桌子周围和底下钻来钻去地察看,这位道士略有些恼烦地驱赶他们,但这种情绪他又故意不展露在脸上。
“老道士”似乎腿脚不便,坐在椅子上始终没有移动半步。这时小童们方才发现,原来他的长袍襟摆下没有双足!最先发现这“秘密”的小童叫了起来,似是兴奋,又似是受惊,而道士的目光忽然间静止了,一点点散发出淡漠的霉味。另一小童不经意撞见这冰冷的眼神,愣了一下,而后扭头同其他伙伴们低语了几句,于是一帮小孩便嬉笑着跑开,待跑得远了方使坏地大声嚷嚷:“假道士!假道士!没脚的假道士!”这位道长始终静默着,除了细微变化的眼神,丝毫看不出他有所动。
“道长。”耳后倏忽飘来一声低唤,道士应声扭头,一个相貌俊朗的青年男子不知何时立在了他身后,令他心下暗暗一惊。这名男子正是郁清风。
清风从侧边绕到小桌前,拖过一把椅子径直坐下。他微笑不语,望了望道士,然后用手指着一旁的算命幡,道:“道长,可否帮我算上一算?”
“小兄弟,你今日想算什么?”道士目光锐利地盯着清风的脸暗暗端详起来。
“算算自己的命运吧。”
于是道士递上纸笔:“公子,请写下你的生辰八字。”清风便潇洒地在纸上画了几笔,将纸面转向道士。道士凝神细瞧,片刻后却“啊”地一声低呼,猛抬眼惊望清风。他的面色急速变化,由惊诧转为愠怒,气势汹汹道:“公子拿老夫取乐吗?这生辰八字老夫可看不来!”
“不,您不是看不来。您只是假装看不来吧,梁沨先生?”清风唇角勾笑地直瞅对方,道士又是一怔,额上的川字眉刻得更深了。他从清风镇定自若的笑容中读出了某种复杂的意味,但一时半刻又分辨不出凶吉。他心下犯起嘀咕:这是什么人?来找他做什么?
道士语气无比厌弃却又隐忍地说道:“公子请自重,老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梁先生,你我都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清风依然笑着,神情就好似正在同一位老友拉家常。“我留意您不是一日两日了,一年两年都不止。虽然您暂时还不认识我,但我对于您的过去——了解得可不浅哦。”清风故意拖长尾音,愈发激得道士面呈暗紫。然则听罢清风的话,道士心里不由得生出几丝畏惧。他犹疑地将目光从对方面上移到纸上,这龙飞凤舞但劲力十足的字迹写的乃是当今皇帝御龙吟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