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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凌迟酷刑(肆)(1 / 1)

行刑这日,其实还有一个人亦来到了刑场——柳漠溪,作为柳霄肃的亲人偷偷来为她送行。漠溪的丈夫此时正作为行刑官坐在监斩台上,她的心情无疑是极度复杂的,而当漠溪听到姑姑叫喊出的第一声后她便后悔自己来到这里。她无奈地用双手捂住耳朵,可那些被施了咒的声音依然一字不落地钻进来。她想要逃离,但现场围观的民众实在太多,四面全是人墙,她根本逃不开。前方人群目睹血腥场面后惊惧得直往后退,后方却有激动的人流故意用力往前拥。漠溪瘦弱的身体不断被挤压、冲撞,她想要哭泣,但无济于事,只能忍耐,一如忍耐那些毒针般的字眼肆无忌惮地扎入她耳膜,摧残、捣毁她脆弱的心……

终于,“好戏”结束,人群散场,柳漠溪颓然地走上返回花府的街道。柳霄肃的遭遇不能不令人慨叹,半世荣光却落得悲剧收场,由当年的人人艳羡变成此时的人皆耻笑。开时不解比色相,落后始知如幻身。只是世上又有几人能够勘破这迷乱红尘皆为虚假表象呢?旁人不能,漠溪自己亦不能。

缘于对生的渴望,人们降临于世,故世人生来便有贪欲。有人贪图口腹之快,有人贪图**之欢,有人贪图名利财富,有人贪图权势地位,而柳漠溪的欲,在于贪求得到一个人的爱。这种欲望使她如同被一条沉重的锁链拴住,心受束缚、身难自由。

漠溪出身名门富贵,当年对花幕遮一见钟情。她不顾一切下嫁给花幕遮,满心期待一个幸福美满的婚姻,然而成亲后却发现现实与想象间其实有着天壤之别。花幕遮与她如此不同,出身、信仰、思维方式,他们很难交流,也很少交流。花幕遮对她不能说不好,只是距离漠溪所祈盼的却差得太远。花幕遮的感情过于理性,缺乏激情,换言之——平淡、冰冷,仿佛漠溪在他生命中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摆设,纵使她耗费全部心力去爱他却依然无法吸引他的目光多停留片霎。漠溪沉郁心痛,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奋不顾身地爱着丈夫,放下尊严苦苦乞求他的施舍,乞求他那少得可怜的温情。

在蔺风蝶出现之前,漠溪尚不至于对自己的情感状况绝望,尚可以安慰自己这就是花幕遮爱一个人的方式。花幕遮对漠溪并非没有温柔的时刻——在那些弥足珍贵的夜晚,他的眼里充满了蜜意柔情,而他那般火热,主动、慷慨地馈赠他的深情,回应漠溪的渴求。他感谢漠溪陪伴身旁,感谢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他诚恳的姿态就仿佛漠溪之前的所有烦恼焦虑都只是她自己的猜疑,是杞人之忧、庸人之扰,而她就像久旱逢甘霖一般,幸福得无以复加,深感此前的付出都是值得的。花幕遮可以轻易操纵她的喜怒,他就是拥有这样的魔力,教她无法离去、任凭摆布。只不过,每每当此种甜蜜接近尾声时,花幕遮就会清楚地让漠溪知晓缠绵背后的深意——她的丈夫正遭逢着棘手难题,此时不知有多么烦忧伤神呢。而她唯一要做的,便是竭力去满足丈夫的请求!漠溪不是个多事之人,虽然花幕遮在她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勃勃野心,但他也从不会主动说与她听。漠溪明白自己在丈夫心中地位的卑微,但是就算痛恨也于事无补。她的贪求没法让她变得出息,她从来都说不出口拒绝的话语。或许,对花幕遮而言,这便是她唯一的价值——正如父亲柳苍梧当年提醒的那般。若要怨怪,只能怪她不是丈夫的命定之人,而那只偏将她射中的爱神之箭又使她无从幸免。

然而,蔺风蝶的出现却令一切改变,她的存在清晰无误地提醒着柳漠溪的愚蠢与自欺欺人:当花幕遮见到蔺风蝶的第一眼,漠溪就知道他动了情。那刻她幡然醒悟,她的丈夫不是不懂如何爱别人,而是漠溪不是他用情的对象罢了。花幕遮对她没有心,从来注意不到身后漠溪那双悲伤、落寞的眼睛,她的忧伤、孤独只能自己消化。几年来,对于花幕遮与蔺风蝶之事,柳漠溪并非没有怀疑,可怀疑又能怎样?她没有真凭实据,即便有也只会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她宁可自己不要知道。花幕遮向来我行我素,从未真正关怀过她的情感,也从不需要征求她的意见或是请求她的原谅。漠溪悲戚难抑,但她绝不允许自己哭喊着去博取同情。她恨自己没法超脱,而离去就更无勇气。丈夫偶尔展露的温柔令她难以割舍,比起忍受心伤委屈,没有他的世界更教人不能承受。

沉思默处,漠溪无比痛恨自己生作一个女儿身,不能像男人那样纵情恣意,只能可悲地成为无关痛痒的附属。纵然如此,漠溪心底极为清楚,不论花幕遮是否爱她又是否爱过她,她对丈夫的爱都义无反顾,她是牺牲自己也绝不会伤害他的。不论花幕遮心里想着谁、爱着谁,至少他仍是漠溪的丈夫,至少依然“身在此处”。隐忍,是漠溪的唯一出路,唯有“骄傲”与“大度”可被她借来掩饰自己的失败、维系脆弱的自尊。日夜抑塞她心口的,是无法倾诉亦无法被懂得的情愫,所谓“情深缘浅”,说的恐怕就是如此吧。

柳霄肃临死前的疯言疯语很快便传至御龙吟耳中。御龙吟听后顿时江河变色、拍案咆哮,心底对柳霄肃残留的那点歉疚之情也因她恶毒的诅咒而消失殆尽。御龙吟固然知道柳氏是想在死前拉几个人下水,但她的话语御龙吟却无法完全忽略:莲儿之死、风蝶与花幕遮的关系、兰儿的身世……这些问题像挥之不去的阴影般在御龙吟心头萦绕。柳霄肃会喊出那样怨毒的诅咒,是否真是因为被错杀?若真如她所言,风蝶与花幕遮之间存在什么不正当关系的话,那汀兰的生父岂不是……?思及此处,御龙吟乍地一阵后脊发凉。这些假设并不见得真的成立,但确实是他思维中的盲点,是他一直以来从未考虑过的问题。看来,柳氏之死极好地给他提了一个醒——正如柳霄肃本人一样,那些长久以来深受他信任之人是否真的值得他的倚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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