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御龙历十五年,御帝城中。
退了早朝,花幕遮避开人群,悄悄走上一条僻静的小道。他托了宫婢传话,偷偷约蔺风蝶见面,距上次见她已有三个月,心中甚为惦念。他边走边想心事,四年多前与小蝶相认后彼此互诉往事前尘的景象仍历历在目。那时,当二人得知全部真相后,小蝶心头的误解与怨恨悉数化解,剩下的唯有更深的怜惜和感激。她为青玉这些年来的遭遇心酸落泪,亦为自己途经花宅却未入其门而惋惜长叹。今时再遇,重逢的美好令二人多年来的苦难都变得不值一提,那晚的促膝长谈亦重新燃起了花幕遮心头久违的情愫。然则他清楚知晓自己的理想抱负,且小蝶现在的生活已是世间所能拥有最好的。故而花幕遮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不敢逾矩。
正自郁怀,猝然从一道小门里蹿出来一个孩子,不偏不倚撞在了花幕遮身上。花幕遮蹙眉一瞧,却是小蝶之子御汀兰。正欲问候,汀兰朝他吐吐舌头,迅速跑远了。花幕遮浅笑着摇摇头,于是继续心情复杂地朝自己的方向行去……
曐罗宫内,御子莲极其郑重地对镜穿戴。身为太子,他年仅七岁,看起来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稳重。他性格温和,平易近人,对老幼尊卑都极为谦逊有礼,而且天资聪颖、见地超群,小小年纪已显出不凡之相。御龙吟对此嫡长子疼爱有加并寄予厚望,因其当年得来不易,故为其起名“子莲”,乃取“怜子”之意。御子莲被立为太子虽是其母柳霄肃被废以前的事,但全朝上下对这位储君皆十分爱戴,宫中的侍从婢仆们亦是如此,对于他的太子之位鲜有人提出过异议。
少时,子莲穿戴整齐,对着镜中自己久久凝视。片刻后,他高高撩起左手衣袖,上面竟密密麻麻写了许多“正”字——不,并非书写,而是肌肤被割破后留下的创痕。“又过了一个月呢。”他低声自语,说罢抽出藏于长靴内的匕首,轻轻在左臂划下一道,接着用纱布缠住,血渍很快在布条上留下印记。他极浅地叹了一口气,那双深蓝色的眼瞳里竟是掩藏不住的悲伤。
稍后,子莲带上少量精心备好的糕点、趣玩,欲出宫去,行至宫门时却碰上了正往门里迈的御汀兰。汀兰小子莲三岁,生活的安逸使他得以像所有幸福的贵族一样无忧无虑地成长。孩童都是误入凡尘的仙子,他们并未因为母辈间的恩怨纷争产生隔阂。相反,汀兰喜欢子莲的谦善醇厚、机敏风趣,而子莲亦像哥哥一样真心地关爱他、照顾他。两个孩子关系十分亲近,一起读书、玩耍,情若手足。
汀兰见到子莲,立刻满面笑容地问:“子莲哥哥,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子莲未作回答,却反问道:“兰儿,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我这里?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汀兰兴高采烈地应道:“我今儿醒得早,自己待着感觉特别无聊,所以就来找你玩!不过哥哥,你穿戴得这么正儿八经是要去哪儿?”他注意到子莲今日有别于平常的隆重打扮,好奇问道。
“我哪天不是穿戴得正儿八经的啊?倒是你,瞧瞧自己,一路跑过来的吧?头发乱了,衣服也歪了,叫父王看见准得说你!”
“哦,好吧。”汀兰低头瞅瞅自己,确实有些衣冠不整就出了门。子莲伸手帮他理了理头发,汀兰不依不饶地追问:“你还没说你干吗去呢!”
“我得去办点事。”子莲温柔地回答。
“办什么事?带我一起去呗?我这两天都快闲死了!”汀兰说着一只手扯住子莲的衣服摇晃起来。
“怎么可能闲死?不可能,从未听说过这种死法。”
“哎呀,带我去嘛!”汀兰撒起娇来,身子扭来晃去。
“不行。这是私事。”
“我要去!”
“说不行就是不行!软磨硬泡也没用。”
“那我就自己偷偷跟在你后头!”
“你都说出来了还怎么偷偷跟在我后头啊?兰儿,你再这么任性我以后不同你玩了。”子莲故作严厉地责备。
“好吧好吧,你又说狠话吓唬我。我被吓到了,不敢同你玩了!”汀兰气呼呼地嘟嘴,双手叉腰,眉头竖得老高。
“好弟弟,别生气啦。”子莲连忙拍拍他的脑袋安抚,“这样吧,两个时辰后我办好事回来找你,到时我带惊喜给你,怎么样?”
“什么惊喜?”汀兰斜眼瞧他。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你现在乖乖地自己待着玩会儿吧?”
“嗯,那好吧。说话算数哦!”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汀兰乖乖点头,目送子莲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