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冥山,御龙历十二年。
孤轮岛西部和北部是积雪终年覆盖的蒂兰雪山山脉,从东北一直延伸至西,东临狭长广袤的摩阇沙漠,西接蓊郁繁茂的风极岭森林。孤轮岛南部是粗犷雄浑的楠迦戈壁。蒂兰雪山、风极岭、楠迦戈壁与摩阇沙漠之间合抱着广阔富饶的莫桑平原,平原正中是巨大的冰湖水域,蜿蜒曲折地滋养着整片莫桑平原。
赤冥山位于蒂兰雪山东北脚下,共有七七四十九峰,高低绵延、层峦起伏,或跌落为深壑幽谷、或隆起成悬崖峭壁,或雄浑崔嵬、或峻峭秀丽。主峰赤冥峰高耸入云,常年淡红色雾气缭绕,宛如天宫之门。一大早,郁清风带着郁婉儿沿赤冥山一条崎岖偏僻的羊肠小道向上行去。清风在前面领路,健步如飞,婉儿要跟上他的步伐极为不易。清风走几步便停下来稍等婉儿一会儿,见她快跟上了又接着往前走,既不催促也不帮助。
约三刻钟后,二人七弯八绕到达小路尽头,一块高大的巨石挡住了去路。婉儿正暗暗疑惑,只见清风用剑拨开巨石旁侧的浓密树枝,一个洞口乍然出现,竟是一道狭长的“人”字形入口连着条幽深的山洞。清风牵着婉儿穿过去,很快,此行的目的地——“望海潮”便豁然出现在面前。婉儿停步喘气,仰头打量,禁不住感慨这里绝佳的地理位置:建筑物位于赤冥峰的半山腰,在四周繁密树木和浓重雾气的掩映下若隐若现;于山下极难发现此处,但从望海潮向下俯瞰,山下情景尽收眼底,遍览无遗。
这日,望海潮的弟子们刚吃罢早饭,一块儿聚在后院休息。或坐在石凳上,或骑在树干上,有的半躺在房顶上,陆吹雪则用细绳栓了他养的花色母鸡“凤凰”四处溜达。他养的这只鸡天生眼睛不好,走起路来东倒西歪、跌跌撞撞的,不过特别能生蛋和孵小鸡,故吹雪常常在鸡窝里偷偷摸鸡蛋吃。“凤凰”“咯咯咯咯”趾高气昂地走在前面,吹雪哼着自编的小曲儿优哉游哉地跟在后头,“阿青阿蓝水上走,阿绿阿黄陆上游,阿黑阿白风中跳,阿紫阿红搬石头……”他自娱自乐,模样煞是逗人,一帮年幼的师兄弟们忍不住打趣道:“吹雪,你干吗成天领着一只瞎眼的鸡闲逛啊?”“是呀是呀,什么凤啊凰的,是落了毛的吧?我看明明就是只再普通不过的家鸡嘛!”“也不知是你遛鸡还是鸡遛你哦?哈哈哈哈——”
小师弟萧林木从树上跳下来,跟着起哄:“吹雪师兄,最近练功练得好辛苦,馋肉馋得紧。我看你这宠物的面相实在太一般,不过长得倒挺肥,要不把它杀了给大家分了吃吧?”小家伙边说边擦口水,一双亮晶晶的细长小眼贼兮兮地直盯着母鸡。“是啊是啊,炖了吃吧?”“炖的哪儿有烤的好吃,烤了吃!”“哎呀,我知道一种鸡肉的做法,叫作‘叫花鸡’。是用荷叶和泥巴把鸡裹起来放在火里煨烤,烤出来的鸡肉外焦里嫩、酥香脆骨,那才真叫一个美味哟!”众弟子比手画脚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说罢直咽口水,完全未在意吹雪皱起来的眉头,两个年纪稍长的师兄嬉笑着冲过来作势就要抓那母鸡。
吹雪抢先一步护在母鸡前面,怒冲冲地用眼角瞟向众人,极为鄙夷地斥道:“你们这群馋鬼,难道望海潮少了你们的吃食吗?休想打凤凰的主意!它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家鸡!”语罢吹雪忽地眼珠子滴溜一转,一改面色故作冷傲地昂起头,正经八百道:“嘿嘿,你们可别小瞧了我这只宠物,我叫它‘凤凰’是有原因的。它其实是只神鸡,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然后再悄悄告诉我。”说着他抱起母鸡,把鸡脑袋凑到面前,“我说凤凰啊凤凰,你又有什么想告诉我?”吹雪偷偷用手指挠拨鸡腹,惹得母鸡“咯咯咯咯”地叫唤了几声,他装模作样地“嗯啊”点头。一帮弟子将信将疑地追问母鸡说了什么,吹雪故作高深道:“凤凰说——我看啊,我还是不说为好。”
“说啊说啊!哼哼,除非你不敢说,因为你的神鸡根本就是普通的笨鸡啦!”众人坏笑着起哄。
“行!是你们逼我说的啊,可别怪我没打过招呼。凤凰说啊,‘你的师弟小木木接连几天尿床,内裤洗了全没干,这几天——都没穿内裤哦’!”吹雪挤眉弄眼、拿腔捏调地比划,众人的目光刷地全投向萧林木,大声哄笑起来,登时把他羞得脸红到了脖子根。
吹雪不依不饶,道:“小木木,你这会儿是不是觉得裆下生风?你若练功练得太辛苦可千万要当心身体哦,弄得大小便失禁就不好啦。”
萧林木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地对着吹雪一跺脚,连忙捂脸跑开,边跑边扭头大嚷:“坏吹雪!坏吹雪!我饶不了你!”
“悠着点儿跑,小心绷开了裤子!”众弟子在一旁捧着肚子幸灾乐祸。
待萧林木逃远了,吹雪收起笑,左手抱鸡、右手伸着食指逐一指向众人,高慢地问:“你们还有谁敢怀疑凤凰的神通?还敢打它的主意吗?”
“不敢了!不敢了!”一帮小屁孩紧张得四向而散,还有掉了鞋子都不敢回来捡的。
“哈哈,真是好骗!”吹雪十分得意。“凤凰啊凤凰,这次你可得谢谢我,不然你的小命呀——就不保喽!”吹雪在母鸡的脖子上捏鼓,母鸡不耐烦地啄了一下他的手,伸长脖子“咯咯”叫着跳开了。吹雪“啊”地呼痛,捂住手忿然道:“哼!好薄情的家伙!”说罢却又牵起绳子带着母鸡继续闲溜达。
这时,前庭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吹雪心下好奇便抱起凤凰过去瞧瞧发生了何事。众人围在一块儿,他也赶忙挤了进去。只见大师兄郁清风身侧站了个从未见过的小姑娘,这女孩四五岁年纪,面目白净,细胳膊细腿,斯斯文文地低眉垂眼立着,并不看大家。一群弟子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嚷道:“大师兄,你怎么带外人来这儿?”“她是谁啊?掌门知道了会重罚你的!”“对啊对啊,你是谁啊?”
清风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方答话道:“她叫郁婉儿,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我们最近刚刚相认。掌门那边我自会去解释的。”
吹雪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径直挤到婉儿面前,呆愣愣地盯了她半晌,而后突然把凤凰捧上前,笨拙地开口:“给你看——我的神鸡凤凰!”他这没头没脑的话语登时把大伙儿给惊住了,吹雪脸一红,亦觉得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说过的最愚蠢的话,于是赶忙补充:“我是说,我是说——我叫陆吹雪,欢迎你来到望海潮!”婉儿不由得抬头冲他“噗嗤”一笑,满脸的阳光明媚。吹雪顿觉这女孩可爱极了,亦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清风将一帮师弟师妹们遣去屋后的平地上练功,婉儿则独个儿安静地坐在一旁。有些人两两对练切磋,有些人则寻了块空地自己单独练习。婉儿目不转睛地望着众人飞来跃去、刀光剑影,心中好生佩服羡慕。上山前清风已将望海潮的情况悉数告诉了她:望海潮是一个隐秘的暗杀组织,它的掌门——亦即它的创立者,名曰花幕遮。望海潮中都是一些身世可怜、无家可归的孤儿,他们被掌门收养,在这里成长、学习武艺,成为职业杀手为花幕遮效力。花幕遮有自己的家室和府邸——花府,与望海潮之间有段距离,因此他并不天天过来。望海潮门规严格,除非是被安排了任务,否则任何人不允许私自下山,更不允许带外人上这儿。然而清风身为花幕遮的得意门徒,他决定赌一次。
吹雪对新来的妹妹好生新奇,忍不住一个劲儿地偷眼打量。他本来离婉儿有很远一段距离,假装不经意地一点点靠近,猝然一柄木剑横空飞来,擦着他的脸落到了地上。吹雪惊诧地停步扭身,发现萧林木吐着舌头耸着肩,急哄哄地冲他辩解:“不是我故意的啊师兄,是你自己突然跳过来的!”
“我又没说你是故意的。看好你的武器吧,险些让我这俊哥儿破了相!”说着他伸出一脚踩在剑柄上,又飞起一脚将木剑踢还给了萧林木。
这时,吹雪倏忽感到身后有一道阴影逼下,扭头一瞧,原来是花幕遮。婉儿也看见了他,一袭紫黑长袍,身材高大修长,不过在婉儿有机会细细端量前花幕遮已如一道闪电般降临到了她面前。花幕遮投来凌厉的一瞥,只这一眼婉儿顿觉自己被冰冻了——那种强烈的压迫感并非因为对方面目狰狞,他的五官反倒是异常俊朗,两只蓝色眼眸发出幽邃神秘的光芒,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既优雅又威慑人心的冷峻傲然。他微微眯了一下眼,而后面无表情地俯视婉儿,不带一丁点儿情感地问:“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