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面对几乎快要溢出来的杀意,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点头笑笑:“是我,三十年不见,你还是这个样子啊。”
薛苓儿银牙咯响,凌潇然怕她直接出手杀死这老者,急忙挡在她身前,低声道:“不要冲动!”
薛苓儿置若罔闻,红绫起舞,像鲜血喷溅一般,伸手就要推开凌潇然,后者自然不能让她如愿,顾不上身后还有女神看着也顾不上逾礼,直接抓住她的手,道:“你想过没?你要是在这动手你我暖暖,谁会活着走出东猴顶?我不知道你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知道这人是正是邪是善是恶,更不知道这人是不是该杀,但你下手要考虑后果!”
薛苓儿狠狠喘了两口气,红绫柔软下来,重新盘在他可堪盈握的腰间,但她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那个叫文语贤的老者。凌潇然见状缓缓松开她的手,轻声说道:“交给我。”
薛苓儿第一次把目光从文语贤身上移开,茫然地望向凌潇然,后者一笑,却扭头偷瞧了一眼身后,瞥到那名白衣女子还在观望后更是干劲十足,扭回来朝薛苓儿点点头,又示意苏暖暖安抚薛苓儿之后,向文语贤走去。
文语贤不避不躲,正迎着凌潇然的目光,还冲他笑笑,道:“放心,我不会逃走的。”
凌潇然一屁股在他旁边的石头上坐下,又努努嘴示意文语贤坐下,见后者有些发愣就不耐烦道:“哎呀站着多累,坐下坐下。”
文语贤愣了一下,抬眼看了看表情依旧茫然的薛苓儿,见她对此毫无反应,又看向凌潇然,不禁哑然失笑,当下也不啰嗦,跟着凌潇然一屁股坐了下来。
凌潇然端详片刻,问道:“文尚书?”
文语贤笑着摇头,自嘲道:“什么尚书,党争落败,我已经是一介布衣了。”
凌潇然对这名民间风评极好的尚书大人也是有所了解,他出身进士,从政二十余年两袖清风,战战兢兢,为民做了不少的好事。十六年前河东大水,他一个从三品的小官就敢直言上书,恳请皇帝彻查胶州王漕运救灾粮草一事;十一年前皇帝决议罢黜太子,改立九皇子为储,更是他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于宫门外连跪五天以昏厥为结局,改变皇帝心意,太子听闻文语贤昏倒后驾车前往文府感激慰问,却被告知:进谏之事完全是因为为人臣子而并非因欲得太子殿下之情,太子殿下若是为此事而来还请回吧。
凌潇然扭头看了一眼被苏暖暖拉着走开的薛苓儿,实在想不出这样外表热辣,内心冷漠的人会与这老头子产生什么关联,且修道者青春长驻,光是外貌就让这二人天差地别了。
见凌潇然怔怔出神,文语贤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道:“一别三十年,没想到再次相见,她还是她,我已经不是我了。”
凌潇然回过神来,问道:“三十年啊,啧啧啧,看不出她有那么老了。”然后下意识就望向白衣女子,却发现那里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影,凌潇然愣住了,眼睛急忙在人群里扫了一圈,还是没有,凌潇然赶忙起身,一边狠狠骂着自己白痴,一边发狂似的就要钻入人群找寻。
他身后的文语贤看他就要离开忙道:“你不怕我跑了?”
凌潇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艰难地转过身,牙关紧咬,似是在天人交战,在到底去找那白衣女子还是留下来完成承诺给薛苓儿的事两个选择之间抉择,须臾后就有了答案,不过这个答案让他瞬间变得怏怏起来,不复之前的洒脱。文语贤看着凌潇然耷拉着脑袋,脚上跟灌了铅一般,无精打采地走过来一屁股坐下,不禁有些好奇问道:“你在找人?”
凌潇然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
文语贤倒是来了兴致,又问道:“女的?”
凌潇然难得抬眼看了一眼老头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老头跟家乡李婶冯大娘她们的脸重合了一下,登时打了个哆嗦,“嗯”了一声。
文语贤这时候倒是不再追问下去了,老神在在道:“小兄弟,放宽心放宽心,这里是燕山之会,这才第一天,你心仪的人不会连神剑认主大会都不看就直接走吧?”
凌潇然还没听完就重新乐得跳了起来,拍拍自己的脑门,道:“我真是笨,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他这么明目张胆地“示傻”引得周围人群的频频侧目,自己还沉浸在喜悦之中一无所觉,而有所觉的文语贤也并未露出什么避嫌的表情,笑呵呵地看着凌潇然傻乐。
凌潇然反应过来后对这薛苓儿恨之入骨之人好感度大增,蹲下身子道:“文大人,你与薛苓儿只见有什么矛盾啊?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还能调和一番呢。”
文语贤笑了笑,道:“小兄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们之间的事怕是你也帮不上忙了。老朽现在没别的请求,只想让小兄弟听我讲讲故事,可好?”
凌潇然好奇心大起,点点头道:“这个简单,老丈请说。”
文语贤收敛笑意,陷入沉思,用微显苍老的声音缓缓道:“时隔久远,也许有些地方记不清了……三十年前,我还是一个身无功名的穷酸书生,自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脾气在家乡更是出了名的气冲霄汉,不连中三元都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哪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连解元之名都没被我捞着,哈哈……”凌潇然看着这老头儿自娱自乐,心下对他又生出些许好感,不过还是提醒他:“你跑题了。”
文语贤瞪了他一眼:“这不是到正题了吗?那年我虽是中了举人,但心里却极是不忿,觉得考官有失偏颇,就跑到考官府上去质问他。那考官也算是及第书生,本不想与我一般见识,可我当年年少气盛,说出来许多污言秽语,气得那老头儿不顾斯文礼节直接把我揍了一顿,还扔到了大街上。”凌潇然又一次要出声提醒,接着就听到老头儿柔声说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苓……薛苓儿,那时候的她……很善良,很温柔,很有爱心,看到我晕倒在路边就把我送到郎中那里……我和她是一见倾心,接下来自然就跟书生佳人小说一般了,我去进京赶考,中了进士,又得了一个大人的垂青,给我安排了一段姻缘……我说过我已有意中人,但……”他顿了顿,道,“其实怡景楼的命案并未是我所为,但我没有阻止,说到底,还是想借助这段姻缘往上爬啊。”文语贤说完这句话身子蜷缩起来,看上去越发佝偻,萧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