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辙声伴随着呼啸而来的北风撩起马车的侧帘,文溪和尚急忙抬手拉紧了帘子,将栓扣系好,避免愈发寒冷的冬风钻入温暖的车厢。一旁的灵琚侧身躺在嬴萱的怀抱里,二人靠在一起取暖,随着马车摇摆的韵律浅眠。
我坐在另一侧,从窗子的缝隙里看着不停后退的道路,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入冬了。我们如同南下避寒的候鸟,一路奔波不停。
我从马车车厢里钻出,拍了拍坐在马夫身边驾马的雁南归,示意让他进来休息。马车已经这样连续跑了三天,即便是包裹着夹棉的大袄,这刺骨的寒风也能将人的骨头给吹透。雁南归摇摇头,执意要留在外面。
无奈,我只好重新回到车厢中,随着马车毫无规律的摇摆起来。
我们要从卫辉南下,穿过湖北来到湖南湘西,到达一个名叫泸溪的小镇。由于距离较远,像我们这般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跑,也要跑上个五日的时间。身上的钱全都用来雇马车,因此一路上我们也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单凭干粮窝头充饥。
泸溪县位于酉水中游和武陵山脉中部,是湘西最大的苗族聚集地,那里的苗人都保留着最原始的生存状态,也是最善于制蛊的群族。
我们在卫辉了结血苋的事情之后,在血苋最后残存的记忆里发现了文溪和尚妹妹子溪的身影,子溪一身黑衣被血苋利用毒蛊控制,交给了一座古城内坐在王座上的男人。而那记忆中的古城颇具苗疆风格,山寨中成片的吊脚楼有着十分明显的地域特征,因此,为了来找寻那座古城,我们便动身前往湘西。
而我们去泸溪县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目的。据文溪和尚所说,那里有一群善于制蛊的老一辈苗人,血苋在我身体里埋下的毒蛊还未彻底清除,因此我们前往泸溪县,也是为了寻一制蛊高手替我解除毒虫的侵扰。
由于我的身体重生,所以毒虫在我的体内并没有什么要命的影响,只不过它会使我经常突然晕厥,还伴随偶尔的心绞痛,着实不怎么好受,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什么办法,正好湘西为毒蛊发源地,我也就没有拒绝文溪和尚的提议,携家带口地一同奔赴泸溪县。
正好我还未来过湘西,说不定也能找到关于我师父失踪的线索。而雁南归显然更加在意血苋记忆中那名王座上的鬼豹族黑衣男子,想要查明鬼豹族老巢到底身在何方进而手刃仇人为全族报仇雪恨,那么这名与血苋有过联系的男子或许会成为关键线索。没准我们前往湘西寻找这名男子,还能找到我师父与鬼豹族有所纠缠的原因,搞明白我师父为何要帮助朱雀族保护天神之力不被鬼豹族掠夺。
带着这所有的“或许”,我们不顾险阻,风雨兼程。
这几日,我们吃住都在马车上,期间换了三匹马,才终于在第五日的傍晚到达了湘西。作别了车夫,我们便沿着一路的山涧流水,往泸溪县方向走去。
一踏上湘西的土地,就能被这里独有的气氛所感染,湿润得可以掐出水来的气候,飘香的熏肉伴着红椒的香味儿飘散,各种淙淙的溪流在光滑的石板上来回冲刷时光的印记。河溪上由一个个石墩组成的跳脚桥上,身背竹篓头戴白巾的苗族阿婆在夕阳下剪影,身上穿戴的银器发出叮当的脆响。
河溪两侧都是一排排的吊脚楼,正屋建在实地上,厢房除一边靠在实地和正房相连,其余三边皆悬空,靠柱子支撑,上侧以茅草或杉树皮盖顶,优雅的丝檐和宽绰的走栏相间,楼檐翘角上翻如展翼欲飞。
这样独具民族地域特色的建筑,除了造型奇特之外还有很多好处,众所周知,湘西气候湿润虫蛇较多,吊脚楼高悬地面既通风干燥,又能防毒蛇、野兽,楼板下还可储放杂物或饲养牲口。
因夜色渐浓,我们今日恐怕是走不到泸溪县了。前方不远处有倒是有几处烟火,我们舟车劳顿,不宜长时间徒步,于是我们便选择在前方的村子里投宿。
沿着蜿蜒的小径拐过种类繁杂的树木,一条清川横在了我们的面前,我们依次踏过石柱组成的跳脚桥,踩着苍翠的草丛拐上石坡,一座饱经风霜的古碑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石碑早已经被风化得没有了边缘的棱角,上面雕刻着三个清秀的字迹,和湘西本身小家碧玉的风格十分符合:芙蓉镇。
“芙蓉镇?”文溪和尚走上前,抬手轻抚那通光滑的石碑,仿佛这石碑被数不尽的雨滴冲刷打磨,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饱含历史风霜,正羞赧地站在我们面前向我们展示着这青翠的小镇。
“怎么,你认得这个地方?”我上前观察,石碑后面还刻了一首诗,只不过年代久远已经看不清楚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具体内容。
文溪和尚点点头,双手合十就对着石碑行了个佛礼,继而转身对我们说到:“我在史书上读到过,芙蓉镇是一座具有两千年历史的古镇,也是一个山城,位于酉水之阳,原为西汉酉阳县治所,因得酉水舟楫之便,上通川黔,下达洞庭,自古为永顺通商口岸,素有‘楚蜀通津’之称。不仅如此,它隐匿于山谷之中,更是文人雅士寻幽访古之佳处。”
没想到,我们阴差阳错,竟然来到了一座千年古城?
“好,就它了!这里湿气太重,老娘今晚要好好泡个热水澡解解乏。”嬴萱上前从我和文溪和尚之间径直穿过去,头也不回地就走进了芙蓉镇。
我无奈地摇摇头,便跟上了嬴萱的脚步。
灵琚坐在雁南归的肩头东张西望的,跟在我们的后面也一起进了古镇。
这里简直就是湘西文化的缩影,四周是青山绿水,古镇内部却是曲折幽深的大街小巷,临水依依的吊脚木楼以及青石板铺就的五里长街,处处透析着淳厚古朴的苗家民风民俗,简直是“湘西口音满背篓猛洞河古老风韵流”。
我们沿着石板长街一路来到酉水岸边的渡船码头,从码头向左望,可见芙蓉镇瀑布和其旁建在悬崖边的飞水寨。芙蓉镇多为土家族人,土家族人向来以热情好客为特点,我们在村民热情的招呼下住进了一户阔绰人家,我将身上仅剩的最后一点钱递给了对方,虽然钱数不多,但对方还是十分开心地收下,并带着我们走入了一座较大的吊脚楼中。
阔绰人家姓向,主人一个满脸笑容的老大爷,他喊来了年轻的小女儿带我们去吊脚楼侧边的厢房,小姑娘看起来只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清爽的少数民族服饰,两条又黑又粗的辫子垂在胸前,莽撞地跑进来和门口站着的文溪和尚撞了个满怀,她见对方是个和尚,便连忙羞红了脸低头一笑,就转身带着我们往客房走去。
我们来到客房,里面摆了四张竹子做成的床,小姑娘从另外的房间里抱来了被褥,还在床铺上铺上了花色鲜艳的铺盖,一针一线像是手工缝制的一般,花纹繁杂艳丽,针脚细密却毫不马虎。
“这真好看,是自己绣的?”文溪和尚上前接过那小姑娘手中的被褥,弯腰帮忙铺了起来,随即还抬手爱惜地摸了摸那花铺盖,赞赏地对着那小姑娘说道。
别看文溪是个和尚,从他上次教我怎么应付血苋来看,我就知道他就肯定是个情场老手。小姑娘被文溪和尚这么一夸,脸颊瞬间就涨红了起来,娇羞地如同枝头含苞的桃花:“嗯,是的。”
我虽有一副好皮囊,常年被人当做小白脸看待,可是眼下在文溪和尚面前却是黯然失色,小姑娘的眼神压根不往我身上飘,我别过头挥了挥衣袖,就坐在了已经铺好的一个床铺上。
文溪和尚还在继续:“真的吗?手太巧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姑娘羞得不行,胸前挂着的银质百岁锁晃了几晃,流苏摇曳,加快了手中铺床的速度,声音清脆地回答:“向雨花。”
“雨花……你的名字太美了。不过……”文溪和尚说着就侧身站在了小姑娘的身边,用那挂着佛珠的右手拉起了对方含情脉脉地说道,“不过和你俊俏的容颜相比,就逊色的多了。”
小姑娘轻声惊呼一声,猛地抽回手,红着脸就跑出去了。
我不屑地笑了笑,给文溪和尚抛了个白眼:“这花铺盖叫西兰卡普,也被称作土家之花,是土家族女孩人人都要学着绣的东西,也是土家族婚俗中的主要嫁妆,更是女家经济地位的标志和女儿有无教养的凭证。你这么去夸人家,可别让单纯的小姑娘误会了你,还以为你想做人家夫婿呢。”
文溪和尚倒是没所谓,还是一脸春风般的笑容盘起了手中的佛珠:“阿弥陀佛,出家之人从不贪恋红尘。”
“呸。”一边的嬴萱一拳打在文溪和尚的脑袋上,“你个花和尚少在这儿假正经,再说你也没出家啊,有本事先把你脑袋上的头发给剃了!我可知道,你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可不比姜楚弦少。”
“哎哎,关我什么事。”我听到嬴萱这么说便立刻站立起来。
“咳。”
门口突然传来了女孩子的轻声咳嗽打断了我们的吵闹,我们这才发现,脸颊通红的向雨花正倚在门边,瘦小的身子看起来楚楚可怜,她羞怯地抬头对我们说道:“阿爸让我来喊客人,该吃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