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吉昌按当时所处状况撤退,名正言顺的一路向北奔了徐州,程志被安置在徐州的医院养伤。南京大屠杀的消息曝光后,罗吉昌担心他会再有什么冲动之举,曾派人观察探望过几次。可每次得到的报告基本一样,少言寡语心事重重,吸烟的次数明显比以前多。
罗吉昌无论是凭沙场老将的经验,还是凭军校三年期间对程志的了解,都感觉到这种表面上所谓的风平浪静,是不祥之兆。甚至敢断定,程志沉默之后,必有惊人之举。他担心程志再惹出通天大祸引火烧身,因此并没有亲自去探望过。与此同时,他也想不出现在的状况会让程志惹出什么祸来。可就在程志出院的前一天,祸端从天而降。
这一天程志坐在院子吸烟,无意中听见两个伤兵在聊天。
“兄弟,听说你们师要调来个新师长?”
“是啊,人都已经到了,就等着明天受衔上任了。”
“我听说这次要在徐州地区要再和小日本大干一场,你们这个新来的师长,肯定很能打仗吧?”
“嗨,什么呀!他一来,我恐怕没有下次住院的机会了,直接去阎王那报到了!”
“这话怎么说?”
“他仗是没少打,可那都打的是什么仗啊!从上海到南京,他手底下的人没几个活的。那会他是八十八师暂七团的团长,为了给自己升官铺路,整连整营的弟兄们往里扔啊,才不管你死活呢!他要是带着暂七团齐心协力的守城,南京也未必会丢的那么快,能有更多的老百姓逃出来,也不会有那么多惨死在小鬼子的大屠杀中!”
程志无意中听到这两句话后,开始注意了他们的闲聊。
“啊?上面怎么派这么个人来当师长啊?”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暂七团怎么会死那么多的兄弟,还不是他为了给自己升官铺路弄的吗!他早就打点好关系了,上面自然有人给他说话。”
“那要都是这样的人当师长,咱这眼下的这场大战还能打赢吗?”
“谁知道呢,听天由命吧!”
“真有这事吗?”
“我骗你干嘛!你别忘了,我是师部的通讯兵,我们班长来看我的时候说的。这事又不是什么秘密,你随便去问我们师的人,都知道!”
“他这次是晋升少将,官不小了,或许这次打仗不会再这样了!”
“不可能!他这样的人,当官永远不会嫌小!要不然他为什么把晋升仪式安排在夜来香歌舞厅!而且请的全是高官,这还不就是借这个晋升上任仪式的由头,再打点一次关系吗!我常年在师部机关,这点事还不明白吗!”
“是吗!”
“当然是了,明晚就举行仪式,夜来香的场子都让他包下来了,那还能错的了!”
“这个新来的师长叫什么啊?”
“他姓胡,叫什么,哦,胡得荣,对!没错,就是叫胡得荣!”……
程志没再继续听下去,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只是一颗接一颗的吸烟……
第二天夜幕降临后,罗吉昌的副官来到了他的办公室:“主任,今天晚上还要值班啊?”
“今天怎么了,为什么不值班啊?”
“您忘了,今晚在夜来香举行胡师长的晋升仪式啊!”
罗吉昌一撇嘴:“我记得很清楚,所以今天晚上才值班的。”
“主任您是刻意推脱的?”
“他算个什么东西!还来请我!”
“可毕竟是晋升仪式这是公事啊!”
“哼!他还不就是想借我在中央军校的身份,再攀个高枝吗!既然是公事,为什么不在师部的礼堂举行啊!还不就是借公事由头,再搞点私人的乱七八糟东西吗!于公,我是代表中央军校。于私,和他这种臭鱼烂虾搅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我怕沾一身腥!我还不清楚他是凭什么晋升师长的!还不就是靠拉关系的这一套!拉点关系到也没什么,可他呢,居然在战场还不忘这一套!从上海到南京,他那个暂七团还剩几个人呢!就这样的还当师长,这仗怎么打赢啊!他要是我的下属,我非毙……”
罗吉昌说到这,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他立刻非常严肃的问副官:“程志呢?这两天你去看过他没有?”
“昨天我还看过呢,没什么异常。”
罗吉昌想了想:“那他的伤势呢?”
“那就更没问题了,今天应该就出院了。”
“什么?他今天出院?”罗吉昌大吃一惊。
副官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说:“是啊,我早就跟您说过的,您知道的。”
罗吉昌眉头紧锁,一拍额头:“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主任,这点小事不用您操心,他出院以后的事,我都替您安排好了。”
“天呢!这哪是什么小事啊,这是要出大事啊!”
副官莫明其妙的看着罗吉昌,没敢再多说什么。
罗吉昌沉了沉气,想了想看了一下表:“快备车!也许还来得及!”
“主任要去哪啊?”
“夜来香!快!”……
程志换上新军装,扎上武装带,正了正配枪,按军人晋升仪式的标准着装来到了夜来香歌舞厅。虽然是在私人场所,但毕竟是公事,因此来参加仪式的军方人员都是着军装明面配枪,程志的着装也属正常。尽管卫兵见他的军衔低盘问了一下,他出示了一下复兴社的证件,便顺利的入了场。程志见在场的多数是高官,而且基本都有家眷舞女等陪同。他便没有混在人群中,而是象警卫人员执勤一样,在周边四处走走看看……
时间不长,胡得荣带着小人得志的奸滑嘴脸出现在舞台上。所有人的注意力一时都集中在了胡得荣身上,程志却悄悄的掏出了子弹已经上了膛的手枪,并打开了保险,处于随时射击状态……
就在胡得荣戴上了少将军衔,慷慨陈词的时候。程志怒喝一声:“胡得荣!”
且不说程志声音的大小,在这种时候,本不应该没有人出声,更不要说叫的这么突然。在场的大小官员也觉得奇怪,没有中将以上的军衔,怎么会直称其名。即便如此,在这种场合也会给胡得荣留三分薄面,于是大家带着奇异的目光转头望过去。
胡得荣在台上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本能的看了过去。他一看是程志,惊了一下。但他觉得在这样的场合下,程志充其量也就是会让自己颜面尽失,不会再有其它举动。因此显得很淡定,也很恼火。
但还没等他开口,还没等程志怒喝的话音落地,还没等大家看清楚,程志手上的枪已经迅速抬起。与此同时,罗吉昌带着副官和卫兵,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他一眼就看见所有人目光都在注视着的程志。
罗吉昌大喊一声:“住手!”
虽然罗吉昌已经尽了力,但为时已晚,程志已经扣动了扳机,子弹准确无误的定在了胡得荣额头的正中间。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一切都发生在瞬间。从程志怒喝到枪响,前后不到一秒钟。
随着程志的这声枪响,胡得荣一命呜呼,人群大乱。
罗吉昌的副官在来的路上了解了情况,早就有所准备,因此第一个做出反应。他迅速夺下程志手中的枪,并将程志控制住。程志却显得十分坦然,跟本就没有反抗或逃脱的意思。紧随其后,其它军官及卫兵,也纷纷把枪对准了程志。他们见罗吉昌的副官已经出手在先,就没再轻举妄动,但却仍然用枪对着程志。
罗吉昌当然清楚一切原由,因此并没有拔枪。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而后对大家说:“诸位!少安毋躁!请不要紧张,刺客已经被我捉住,不会再有什么危险。”罗吉昌说完做了个放下枪的手势。
在这种场合下,以罗吉昌的身份和地位,他说话可谓举足轻重。大家看了一眼罗吉昌,便慢慢的放下了枪。罗吉昌稳稳的走到胡得荣的尸体旁,蔑视的看了一眼,随后吩咐卫兵:“抬下去直接送太平间吧。”
而后他又对大家说:“此事如此重大,并非某个普通部门能够处理。既然是我抓到的刺客,就由我暂时看押。没有校长的指示批准,任何人无权干涉,出了问题由我负责。诸位有何异议?”
在场的高官听罗吉昌这样一说,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我看罗吉昌是要在委员长面前作秀吧!”
“人家本来就是黄埔系的,咱们就是抢来这个芝麻大的小功,也不会让委员长待见的。”
“这可不是小事,在咱们的眼皮底下,当场打死晋升少将,这还得了,委员长肯定是要过问的!”
“所以说咱们还是别插手这事了,要是没处理好,让委员长不满意,以后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兄台言之有理,再说这本来也不是咱们该管的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罗吉昌愿意管,那就让他去管好了。这么个小小的上尉敢明目张胆的这么干,说不定还有什么背景呢!”
“对对对,没错!弄不好这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咱们别吃饱了饭,没事找事干!”
“我看也是,这破事有什么好抢的。我本来就没打算来给这号人捧这个场,就是因为是公事没办法。他死了到也立索,免得战场上再出什么问题。咱们和罗吉昌没什么好争的,战场上能抢来功,那才叫真本事!”
……
罗吉昌见只有人议论,却没人应答。便再次问到:“诸位可有异议?”
台下停止了议论,但仍然没人应答。军衔低于少将的军官,更是没人作声。
罗吉昌点了点头:“既然没人有异议,那我就把刺客带走了,希望诸位日后不要让罗某人难做。来人呢,把刺客押回去。”……
罗吉昌出门后,把副官叫了过来:“他现在是个重犯,要单独关押,严加看守。但也不要难为他,给他找个好点的牢房,他有什么需求,尽量满足他。等我命令吧!”
“是!”
一个星期以后,李宏泽来到了徐州。他皮笑肉不笑的进了罗吉昌的办公室,官场老手的罗吉昌自然也是嬉笑相迎。
两人寒暄客气了一番之后,罗吉昌故意问:“不知李主任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罗主任哪里话,在你面前怎敢谈指教二字。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罗吉昌笑了笑:“哎~你们复兴杜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嘛!”
李宏泽笑着用手点了点罗吉昌:“罗主任,你这个人可真是有趣。明明自己立了功,还这么谦虚!”
罗吉昌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李主任是指这件小事啊,何来立功之说?”
“哎~罗主任此言差异,这可是惊天大案啊!罗主任当场将刺客擒获,岂不是大功一件!此事已惊动校长,我特此奉命前来审理此事。”
“校长英明,难怪会派李主任前来审理此事。”
“罗主任这样说就不对了嘛!这个程志是我的部下,也算是你的学生。你这个当老师的能大义灭亲抓住他,那我这个上司也不能包庇下属啊。他那个所谓的上司吴梦,一直在查‘柴犬’‘地龟’的案子,哪有时间来审这个案子。再说她一个小小的少校,也没资格审这么大的案子,只能是由我来审理了。你是已经立了首功了,可我还是戴罪之身,岂能不来审理。”
“李主任这么说,多少有些不妥。你我同为他的上级,都有管教不严之责,哪有什么功过之分。既然李主任为此事而来,罗某自当全力配合。”
“既然如此,那我现在是不是就可以提审他了?”
罗吉昌陪了个笑脸:“李主任如此敬业,真可谓党国之楷模啊!”
李宏泽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哎~罗主任这个话可不能乱说啊,我怎么敢称之为党国的楷模呢!”
“李主任一路舟车劳顿还未休息片刻就忙于公务,岂不是我罗某人等党国之楷模啊!”
“哪里哪里,罗主任不要这样说嘛!”
“既然李主任不肯称之为楷模,明日再审如何?”
李宏泽显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哎呀,这个嘛……!”
罗吉昌看出了李宏泽的意思:“今日天色已晚,李主任应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才是。也能让我有时间尽一下地主之宜,为李主任接风洗尘。”
“这……这个,这个不太好吧!”
“是李主任不肯罗某的面子,还是怕程志跑了?如果李主任到了我这里,都没歇息一下,就这样匆匆的去提审。那以后传扬出去,我罗某在同僚眼里,就再没面子可言了。”
李宏泽喜笑颜开:“那……那既然罗主任如此盛情,我也就不好再让罗主任为难了,恭敬不如从命嘛。”
“这就对了嘛!”
“罗主任你这个人呢,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