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春心无处不飞悬(1 / 1)

周毅乃是独子,膝下亦只有周冰、周寒二子,因此周家人丁算不上兴旺。年节期间,无非亲戚往来与玩乐。周家既无本家远亲,周夫人何氏与周冰媳妇林氏倒是有兄弟姐妹,却都离得远,何氏身体不甚康健,林氏也有身孕在身,便也免了许多走动,因此少了不少人情往来,过年头几天除了周毅周冰偶有外客,便是自家人一起吃喝玩乐。

周老太太便拉着媳妇何氏与亲家陈夫人,再带上大孙媳妇林氏,得空便摆起桌子玩马吊牌。陈夫人是新手,手气却旺的不行,赢得最多。其他人各有输赢,周老太太向来爱热闹,虽输了不少,却玩的十分高兴:

“平日家里人少,凑不齐牌局。跟这些丫头们玩一玩,她们也不好意思赢我。这两天倒多亏了亲家夫人在这里,我才有机会过把牌瘾。”

倒是方青梅,因为不谙牌技,倒躲过一劫,有了空闲便偷偷躲在一旁跟周小宝翻绘本,倒也翻得津津有味。

到了初六这天过午,周老太太命人请了戏班来府中唱戏。恰好周冰赵睿等人无事,便也来凑热闹。看了几出热闹的,周冰便看着周寒,不时在旁偷笑。旁人不曾理会,唯独赵睿不是个沉得住气的性格,小声问道:

“大表哥,旁人都看着台上唱戏的,你总是看着二表哥笑个什么劲?”

周冰看他一眼,笑道:

“阿睿,你若把这几天收的压岁钱分我一半,我就告诉你其中缘故。”

“嘁,你的笑好值钱!”赵睿翻个白眼,“好像我多想知道似的。”

“果真不想知道?”

“岂止果真,连饭菜也真!”

周冰掸掸袍子,又瞅一眼一旁的周寒,笑道:

“可是关于你二哥小时候的有趣事——”

说着自己先忍不住,哈哈笑了一番。

赵睿这下便按捺不住,从袖里掏出一只荷包,在手里掂了掂,气咻咻道:

“干什么非得惦记我这点银子啊?你也不是缺钱的人。伯父管我管的严,我还想着攒点私房钱,回京城请人吃酒呢!”

“我是不缺钱,”周冰笑道,“可我就爱看你这小气心疼钱的模样,哈哈哈!”

赵睿却看看周寒,凑了过来:

“快说吧,二表哥小时候什么趣事?说完了我便给你荷包。”

两人在一旁嘀嘀咕咕,坐的不远的方青梅也听得清楚,听到这里忍俊不禁,偏头凑近了过来:

“大哥,快说吧,我也想听呢。”

说完也从袖子里掏出个小荷包,笑道:

“我也出一份!”

不及将荷包递出去呢,半路伸来一只手,敏捷的把荷包捞了去:

“肥水不流外人田。”

方青梅回头,却见是周寒要笑不笑的脸看着她:

“要听哪一段趣事?我说给你听,不必劳烦大哥。”

方青梅和赵睿此时都禁了声,周冰却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

“那我可不客气,直接点了。阿寒,就是你小时候扮成姑娘唱戏的那段。”

赵睿听了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二表哥扮姑娘?真的假的?”

方青梅却不好意思笑:

“不大……可能吧?”

周渐梅这乍看挺高冷的样子,不像会是会男扮女装的类型啊!

就听周寒不急不慢道:

“真的。那年祖母迷上听戏,时常请了戏班子回来。我也跟着看了几回,听过了就跟着哼了几句。祖母觉得我有天赋——”

说到这里却被周冰笑着打断:

“阿寒,你说的不对。不是祖母觉得你有天赋,是你长的太像那个唱戏的丫头,所以祖母才一时兴起,命戏班的师傅给你扮上相,谁知一扮上,白净细嫩眉清目秀的,比戏班子里几个丫头都标致!”

“……”

“我还记得呢,”周冰已憋不住大笑,“你那天穿了个粉红桃花裙,天蓝缨络罩褂儿,脸儿涂得白白的,嘴巴红艳艳,头发梳个歪髻——哈哈哈还差了个金凤步摇!被祖母摆弄着唱了一句‘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

“……”

赵睿和方青梅早已笑瘫在一旁。

周寒脸色微寒,却已经无力阻挡自家大哥揭露自己的不堪往事。

看完了戏,又在周老太太处用过晚饭,周寒与方青梅照例把陈禀和陈夫人送回了侧院,两人才往梅园回去路上。

过年这几天天气晴好,白日里固然暖了些,夜里风仍十分寒凉。当空一勾细细的弯月,碧蓝夜空里洒满了璨亮的星子。两人都披着皮毛衣裳,也觉不到冷,说着话踩着青砖路不紧不慢往回走。刚进了梅园,说到下午看的戏,方青梅想起周冰描述的周寒扮戏子的模样,忍不住便“噗嗤”笑出声来。

周寒也忍不住轻笑。方青梅看他也笑了,才放开胆子道:

“周渐梅,周大哥说的是真的?”

“还不止他说的那些呢。”周寒笑道,“其实我当年是正儿八经拜师,偷偷跟着戏班子里的师傅学了半个多月的戏。”

方青梅顿时瞪大眼:

“真的?”

她还以为是周冰故意夸大其词,谁知周渐梅竟然真有这段出奇的历史!

“真的。”周寒点头,“现在还记得不少段子。你想不想听一段?”

“要听!我要听!”

方青梅两眼灿亮,几乎要放光出来。周渐梅今晚是陪着周冰少喝了几杯,但远还不到醉的地步,谁知他怎么忽然就要唱戏给她听了?!许是过年了,心里特别高兴?!

不管什么缘由,这千载难逢的“周渐梅反常记”,她可千万不能错过了!

这边方青梅摩拳擦掌,一旁周寒却不紧不慢背起了手,清清嗓子:

“也不能白听。”

“……你也要压岁钱?”

“我并不缺那几两银子。”

方青梅歪着头道

“那你要什么?——先说好了,得是我有的。”

周寒笑道:

“放心,不会难为你的。前几日在书房写字,不小心将墨沾到荷包上了。府里的绣样子都看腻了,你便为我绣一只新荷包吧。”

“……就这么简单?”

方青梅虽不善女红,可是活儿到底还算能拿出手的,区区一只荷包,尚且难不住她。

“就这么简单。不过不能敷衍了事,也不能找人代劳,”周寒挑眉道,“须得仔仔细细,一针一线都是你亲自绣的。”

他本以为方青梅会讨价还价,谁知她眉头都不皱一下便点头笑道:

“这买卖太划算了,等回去我便给你绣。好啦,周二公子,你要言而有信,这便唱吧!”

两人此时正漫步过了竹林到了门前。周寒索性停住了脚步,喊了小凤过来:

“小凤,你和厨房各位也都说一声,今晚这园子里你们不用伺候着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小凤应声去了,转眼便遣退了众人。

周寒抬脚便进了书房里,回头朝方青梅道:

“这里地儿也宽敞。”

房中燃着火盆,暖意融融。周寒转眼四下一望,亲自在书桌上点起一盏蜡烛,又从隔架上花瓶里抽出一把这扇,隔空朝着门口的方青梅笑着点一点:

“方大小姐,请点一出吧。”

方青梅竭力忍笑道:

“周公子客气了。我就要听周大哥说的,‘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那一段便好!”

“那个太哀戚了些。”就见周寒不紧不慢往后站开两步,清了清嗓子,“唱另一段吧。”

然后他便摆了个身段,手握折扇带起动作,慢慢唱了一段: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方青梅一开始忍俊不禁的大笑,随后便慢慢笑不出来了。

周渐梅声音较低沉,唱这一段用的是扬州话,并没有戏台子上旦角一唱三叹的委婉,反而将词唱的多了几分深情慨叹之意。举手投足之间,身段也不是女子的柔软,他本就身姿修长,做起这些戏台上的动作,反而更多是男子的潇洒自如。

但他顾盼之间,目光灼灼对着方青梅,却是不容错认的缱绻柔情。

——以至于听到最后一句“花似人心向好处牵”,方青梅竟不敢抬眼再看他。

待周寒声歇了许久,走到方青梅跟前笑笑的问了一声“怎么样”,方青梅才将目光撇在一旁,干巴巴笑着点头道:

“嗯……很好。”

周寒站在她面前,低头轻笑:

“是唱词写的好,还是我唱得好?”

方青梅仍看着一旁:

“……都,都挺好的。”

“这段词当时师傅解的时候,说是眷恋暮春之意。”周寒缓声低道,“如今我却觉得,更像是思慕心上之人的意思。‘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

方青梅心头已“砰砰”直跳的响。

眼前灯影中的周渐梅双目微垂看着她,此时就像跟平常换了一个人。纵然她没有抬头,眼前却仍闪动着他眸中流转的光彩,将她双颊灼的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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