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梅知道自己这话说的不合适,却没发觉周寒语气异样,急切的解释道:
“我不是说你不好——我是说,我们两个成亲不好!我嫁到周家,初衷是想为陈家留条后路;你同我成亲,更是被家人逼迫的——这亲成的两个人心里都不痛快,这样的婚事,你觉得好吗?”
周寒转过身,定定看着方青梅:
“倘若我说,我现在觉得很好呢?”
方青梅被快他绕糊涂了——又着急陈凤章那门不靠谱的婚事:
“你觉得好,我觉得不好!总之,陈凤章不能娶韩家小姐!他有志气有抱负有才能,就算现在一时困苦,将来也总会有出头之日去施展他的才能抱负!可是如果去给人做了上门女婿,那只会寄人篱下被众人看不起,一辈子过的不开心!”
“那你宁可他眼睁睁看着父亲锒铛入狱,母亲凄凉病死,心爱的人嫁给一个瘸子,只为给他铺一条将来飞黄腾达的路?”周寒冷笑,“你觉得如果是那样,别人就会看得起他,陈凤章就会觉得开心了?”
“……”
“方青梅,连你一个糊里糊涂的姑娘,都能在陈家危难的时候挺身而出,为陈家铺一条后路。他是个男人,有他的担当,难道会不明白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周寒顿了顿,看一眼方青梅,淡淡道,“还是说,你到现在,还存着再嫁给他的心思?”
这一句话,一下激起方青梅一直纠结在心中的隐痛。
方青梅再多的话都被他这一句堵得结结实实,最后气急败坏一摔手:
“周渐梅!你!我跟你说不通!我懒得跟你废话!”
说完一跺脚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过身冲到周渐梅身前,一把扯下身上的袍子扔到地上:
“你这人!太不讲道理了!”
这样还觉得不解气,又在周寒衣服上狠狠跺了两脚:
“还你的破衣服!”
说完抬脚就走。
周寒心里的气也被她惹了出来,冷着脸一把扯住她手腕,挡住了去路: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追根究底,你不愿他娶韩家小姐,难道不是因为心里还一直惦记他吗?”
方青梅气的咬牙切齿,铮亮的眼中几乎冒出了火星子:
“你给我放手!”
周寒冷笑一声:
“你不愿他娶韩家小姐。也好,还有个法子可以救陈侍郎性命。宫中跟随三皇子生母淑妃的大太监曾欠了我一个人情,只要我去找他,他自然肯在三皇子面前为陈侍郎求情。他若开口,便立刻能保陈侍郎陈夫人和陈凤章平安无事。只是若欠下了这个人情,从此以后,陈家周家几十上百条性命,就都拴在三皇子和黄齐这条船上。”
他一双狭长凤眼眯了眯:
“陈凤章娶韩小姐。周陈两家投靠黄齐。方青梅,这两条路你来选一条。只要你选了,我就照着做,绝无二话。”
方青梅听的傻了眼。
周寒松开方青梅手腕,弯腰捡起地上长袍,一句话不说,转身便往外走。
周家别院的门前檐下,尚且挂着两个人成亲时的大红灯笼,上头贴着一个个红色双喜字。周寒慢慢走回书房,书房门前也是一样的两盏灯笼。他抬头看了看,指着灯笼对迎出来的小海道:
“去告诉周管家一声,把灯笼都换了吧。”
小海愣了愣,看看往屋里走的周寒,觉得他脸色不大对:
“少爷你这是……跟少夫人吵架了?”
周寒不做声,在门口停住脚步,看看书房窗纸上贴着的红双喜字,一时觉得刺眼的很:
“这喜字也都揭了。”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小海赶紧跟上去:
“这么晚了,少爷你这是又要去哪?”
周寒摆摆手:
“你别跟着。我出去随便走走。”
周寒这一走,就是大半夜。
周寒行事一向有分寸有节制,要出去时周小海倒没当回事,谁知一直等到过了子时仍不见人回来,这才慌了神,先去跟周管家说了一声。周管家一记爆栗敲在他脑门上:
“少爷不让你跟你就不跟着?”
“少爷脸色看着很不好。”周小海嘀咕,“当时那情形,我也不敢违他的意,那不是给他找不痛快?”
“你不敢给他找不痛快,这会就来给我找不痛快?”周管家边说着边穿起衣服,“去喊喊何二,先在这园子里找找看,少爷腿脚不好,是不是在院子里哪坐着呢?”
院子里没找到人,又去门房那里问了,说周寒确实出门去了,一直没有回来。顿时把上年纪的周管家急着了:
“这可怎么好?二少爷向来有分寸,怎么也跟大少爷学着那么捣蛋呢?他走之前没说去哪了?”
“没说,就说出去走走。走之前说让我把府里的红双喜灯笼都给换下来,把喜字也都揭了,”周小海愁的唉声叹气,“看那样子,周二叔,你说是不是跟少夫人吵架了?”
周管家叹口气:
“要不,咱们去少夫人那问一声?”
谁知后院也是一片兵荒马乱。
院子里小花园子入口处是个凉亭,摆着桌椅板凳,檐下也挂着大红灯笼。桌上是个酒坛子,旁边摆着酒壶酒杯,月色清朗之下,方青梅抱着酒壶酒杯,一杯接一杯的自斟自饮。
长寿在一边劝都劝不住。
快半夜时分见方青梅怒气满脸的回来,问她什么也不说,又独自坐在桌前生了半天闷气。长寿只当她是去见了陈侍郎回来,心里不痛快,也没有开口劝她,倒了水端到面前:
“小姐喝口水吧。吉人自有天相,老爷夫人肯定不会有事的。”
方青梅看看面前的茶碗,伸手推到一边:
“喝什么水。长寿,给我拿酒来!”
长寿一愣。
方青梅拍拍桌子:
“快去吧。我心里堵得难受,喝点酒畅快畅快。”
长寿向来也知道方青梅在做姑娘的时候就时常喝点小酒,老爷夫人从来不说什么,少爷倒偶尔管一管,不过也不怎么拘着她。不是常说一醉解千愁吗,人遇到愁心事,可不就是要喝点酒解愁?他们家小姐这性子,又不跟别的姑娘一样,从来也不会哭哭啼啼的撒娇抱怨,喝点酒解愁也不算什么。
于是到何二管家那里搬了一坛子好酒,两人端着酒杯酒壶就到了院子里凉亭下头,对着月色开始对饮。
一开始她还陪着方青梅也喝了几杯。
谁知方青梅可就刹不住了。
一杯接一杯,一壶接一壶,眼看着这满满一坛子酒就见了底了。
周管家和周小海来到后院门前,夜深了也不好直接进去,便支使一个丫头进去回话。
那丫头进了院子,来到小花园前头正看到长寿站在小花园入口处团团打着转来回溜达。长寿问明了丫头来意,这才明白方青梅刚才出去那一趟,应该是和周寒起了口角了。但此时可不能让周管家知道自家小姐喝的酩酊大醉啊!她灵机一动,带着丫头到正房前头走了一圈,进去一趟接着出来跟丫头回道:
“少夫人刚起来,衣着不整,让我出去跟周管家回个话。”
两人到了后院门前,长寿见到周管家也是满脸焦急:
“周二叔,少爷怎么人就不见了呢?”
“送了少夫人回后院回来,说是出去走走。结果一直到现在也没回来——这眼看天都快亮了。”周管家看着长寿,“少夫人怎么样,两人是不是为了什么置气呢?她知道少爷去哪了吗?”
长寿心里说,少夫人眼下完全是个醉猫,能问出什么才怪了,不过还是撒个谎道:
“少夫人回来也是一副生气的模样,不过歇了歇就睡下了。听到消息她也急坏了,让我出来跟您说一声,赶紧去找人,别耽误了功夫!”
“好,好,我这就安排人去!”
周管家听了长寿的话,心里多少有了数。看来小两口吵架,兴许少爷是一时气急了跑出去了。什么话也不必多说,老老实实出去找人吧。
等长寿回到后院小花园,满心无奈的看看凉亭里的情景。
方青梅身上歪歪披着披风坐在凉亭下头,满脸通红,一手提着酒壶一手端着酒杯,想起来便仰头喝一杯,喝完就对着外头的白月光发一阵呆。
长寿在一旁焦急的什么似的,又不敢声张。
要让人看到周家少奶奶醉酒成这副样子,那还了得?方青梅就不必在周家做人了。
她走上前,试着从方青梅手里把酒壶哄骗出来:
“小姐,坛子里没酒了。你把酒壶给我,我去给你另灌一壶来。”
方青梅抬头看着她傻呵呵一笑,明明满脸通红,双眼却水光透亮,语气里已带着□□分醉意,把酒壶抱进怀里:
“长寿,你是想骗我把酒壶给你吧?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
长寿无奈的收回手叹气:
“您这不是心里挺明白吗?那怎么还喝这么多酒?小姐,您可不是在陈家了,您这会是周家少奶奶,醉成这副样子怎么见人啊?”
方青梅抱着酒壶,两眼又开始盯着地上发呆,许久长叹一口气:
“长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心里难受。”
顿了顿,又添一句:
“怪难受的。”
长寿在一旁坐下,轻声问道:
“是为什么难受?小姐你跟我说说吧,我听着呢。”
方青梅干巴巴笑了笑,又举起酒壶倒酒:
“跟你说了也没用。你又帮不上忙。”
“也许是帮不上忙,说不定我能帮小姐出出主意呢?就算出不了主意,也能替您解解闷啊。”
方青梅仰头一口干了杯里的酒,“啪”的一声把酒杯放到石桌上,转头看着长寿:
“周渐梅今晚跟我说,要为凤章哥牵线,让他娶韩靖的女儿,去做上门女婿。这样,韩靖就能帮忙把父亲母亲救出来了。你说,我怎么能答应呢?”
长寿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叹口气:
“周二公子这是病急乱投医,没办法的办法吧?夫人的病恐怕不能拖了。”
方青梅闭了闭眼,忽然想起来,看着长寿:
“你怎么知道母亲病了的事?我又没跟你说过,你是听陈大哥说的?”
“我早就知道了。姑爷头回托人给老爷夫人送东西进去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长寿又叹口气,“不过姑爷一直嘱咐我先不要说给你,省的你知道了心里又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