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走后,陆晼贞既不哭也不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安静得仿佛死去一般。
情浅踟蹰再三,终还是推门而入。
“小主……”没人应她。情浅蹑手蹑脚来到床前,见陆晼贞瞪着大眼直勾勾地盯着帐顶,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小主,你看什么呐?”
“你看那个……”帐顶悬着一个绣着金龙的紫锦福袋,看得出是才新制没多久。陆晼贞忽觉讽刺:“这个福袋还是过年的时候,皇上亲手系上的。他说有龙气庇佑着我们母子,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呵,多可笑?”
“皇上他……”方才皇帝离开时面色不愉,情浅就猜到了几分。
“别提他!男人都是负心汉,有一个算一个!”孙森撒手人寰,留她孀寡;林泽流水无情,令她感伤;现在连皇帝都厌弃她了!她活着还有什么趣味?还不如当初就被那一箭射死!
陆晼贞腾地坐起身来,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扯掉福袋掼到地上:“给我拿出去烧了!”
“可这是……”这个福袋是御赐之物,随意损毁乃是藐视君威。
“我说烧了,你听不懂吗?!”陆晼贞发飙。
“是,奴婢这就去!”情浅把福袋塞进袖子里,想着还是挖个坑埋了比较好。
“等等!”陆晼贞突然又叫住她,情浅以为小主改变主意了,却不料是再添一道命令:“把那青花缠枝香炉给我砸碎了;外殿的鎏金百合大鼎也封上。从今往后,我的寝殿里不许用香!”
情浅答应着,抱上香炉一路跑到了漪澜殿后院的红枫树下。她先是埋了福袋,再拾起一块坚硬的岩石狠狠地砸向香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叮咣敲了半晌,总算是把香炉给砸成了几瓣。
这时忽闻有嬉闹声渐进,情浅不想被人发现,连忙用脚拨了些泥土,草草地掩盖住香炉碎片。随后快步离开了。
情浅可能是过于匆忙慌乱,竟没注意到碎开的香炉,其内壁暴露在阳光之下显出了异样。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上面腻了一层褐色的、封腊般的涂层!
梓悦和两名东偏殿的宫女,有说有笑地来到后院。
“梓悦姐姐,这枫叶变红还早着呢,你现在来捡可不是时候啊!”宫女豆儿不解。
“谁说非得要红色的了?小主只说想用枫树叶做些书签,又没规定颜色!对吧,梓悦姐?”另一名叫芝麻的宫女接话道。
“对,现在的枫叶虽还都绿着,可绿色也绿色的美!”梓悦笑笑:“快别傻站着了,你俩去那边摘,我去那边。记得要挑形状好的、完整的!”
“知道了!”豆儿和芝麻各自散开,梓悦也朝着方才情浅埋东西的方向走去。
梓悦全神贯注地寻找合格叶子,一不留神就踩到了一块“尖石头”,硌得她脚心生疼!
“哎哟!”梓悦轻呼出声,连忙坐下来脱掉鞋子,看看脚底板扎破没?还好只是有些红了,并没出血。
真是的!哪里冒出来的石头?她可得看看险些害她受伤的“罪魁祸首”长什么样?她扒拉扒拉掩盖“石头”的泥土,发现下面竟是某种器皿的残骸!
“这是什么玩意?”梓悦捡起一块黑漆漆的碎片,翻过来调过去地看看。花纹还挺眼熟!好像是……是香炉!是青花缠枝香炉!
司设房为庆祝豫嫔晋封,给漪澜殿添置了好多用具。其中就有一对青花缠枝香炉,放在东西配殿各一只。梓悦手里的碎片,肯定就是西配殿里的那只!
不过,好好的香炉砸了干嘛?还是说不小心摔破了?梓悦举起碎片对着阳光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那黑漆漆的一面好像是被涂上了一层什么东西?
有问题!最近漪澜殿发生了不少乱事,她觉得这东西绝对有问题!梓悦不敢声张,悄悄捡了两块碎片藏进袖子里。一切等回去禀报了豫嫔,再作打算。
“梓悦姐,我们摘好了,你好了没?”远处传来芝麻的呼唤,看来她俩的任务完成了。
梓悦随手撸了一把枫叶丢进篮子里,回应着:“哎,好了好了!咱们回去吧。”
一回到寝殿,梓悦立马紧闭大门,匆匆忙忙地找到夏语冰。
“枫叶采回来了?”夏语冰挑出几本心爱的书籍,正是要为它们做书签。
“先别管这个!小主,你看奴婢发现了什么?”梓悦兴奋地把香炉碎片拿给夏语冰看。
“这是什么呀?看起来脏兮兮的!”夏语冰拈起一片,看了看,惊呼道:“青花缠枝香炉?谁把它打破了?”
“小主误会了,这不是咱们殿里的那只,是贞嫔的。”梓悦指了指内壁那面:“小主你仔细看看,这上面是不是糊了什么东西?”
夏语冰推开窗子,让日光透进屋里,借着光线再一细看好像真的有!
这东西十分诡异,而且藏得极为隐秘。涂层只有在明亮的日光下才能看清楚,若放在昏暗的卧室中,则不易被发现。更何况,香炉本就是不透光的,谁还能注意到它?这也是为什么陆晼贞主仆在检查香炉时,什么都没发现。
“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梓悦的脑子飞速地转着,突然灵光一闪:“会不会和贞嫔小产有关系啊?”
这个想法令主仆二人都吃了一惊。夏语冰拔下簪子,在碎片上使劲儿刮了刮。涂层簌簌落下,梓悦赶紧扯过一张白纸接住。
“不管这是什么,先找太医验验。”夏语冰捏了捏梓悦的臂膀:“记得找个信得过的太医。”梓悦点了点头,包好这可疑的粉末,匆匆赶去了太医院。
过了一会儿,梓悦带着那包粉末和一份太医的检验结果。
“小主,是麝香!”梓悦将记录了结果的纸单递给夏语冰:“除了麝香,里面还混有琥珀的碎屑。我想应该就是涂层的表面,应该是用琥珀将麝香封存在香炉壁上的。”
“到底是谁做的呢?”夏语冰盯着那两块碎片,这一定就是害贞嫔流产的罪魁祸首了。肯定不会是贞嫔自己做的,是漪澜殿里的人?还是外面的人?她毫无头绪。
“这些香炉、摆件都是按照皇上的吩咐,由司设房打造的。怎么还有人敢动手脚?真是不要命了!”梓悦啧啧感叹,这后宫之中的“亡命之徒”还真不少!
“皇上……司设房……奉命打造……”夏语冰绞尽脑汁把这些联系到一起,突然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难道是皇上……梓悦!快,快把咱们殿里的香炉、香鼎都一一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类似的涂层!”
“啊?”梓悦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主子就突然下了命令,她也只有立刻照办。
经过一番折腾,果然不出夏语冰所料,她寝殿里的大小香炉都有问题!
“天呐!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梓悦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吧。
夏语冰呼吸不畅,她急喘着跌坐在椅子里,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道理啊……”
“小主你在打什么哑谜啊?急死奴婢了!”梓悦抓着夏语冰的袖子,求她说说清楚。
“这批香炉……在送进漪澜殿之前,就被人动了手脚了。”夏语冰握住梓悦的手,冷如冰霜。看来,这次是她错了。不是她受了贞嫔的连累;反而是贞嫔小产的源头,实际在她身上!
送来之前,那就是在制作过程中?谁有这么大的胆子?钟司设?胡尚宫?还是……皇帝?!
梓悦也被这个想法吓得一哆嗦,她讷讷地转头看着主子,声音颤抖:“不、
不会吧?不该是皇上啊!”如果皇上不想小主怀孕,完全可以赐避子汤啊,何必如此费事?
“我也想不通,我也觉得不该是他……可是,除了他,还能有谁有这么大的权力?这么大能耐?”或许操作的是钟澄璧,但是幕后指使的一定是个位高权重之人!
“不一定哦!或者是皇后、皇贵妃……后宫中有权有势的妃子不占少数,总有一两个能买通尚宫局的关系!”梓悦大胆猜测,把嫌疑人的范围又扩大了。
皇后?皇后虽与太子有罅隙,但是迁怒到她的身上有些勉强啊;皇贵妃?她与徐萤素无交往,难不成徐萤会无故害她?其他的妃嫔,夏语冰就更想不出了,因为她从未与人结怨过。
“这件事太复杂了,先不要声张。这些器皿都不能用了,悄悄换掉;你再去一趟后院,把剩下的碎片全挖出来。快去!”夏语冰让梓悦赶快去办,自己则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来踱去。
一连好多天,皇帝都不再踏足漪澜殿。或许是不愿面对一味沉浸在悲伤中的贞嫔吧?连带着也冷落了同住的夏语冰。漪澜殿一下子从门庭若市变成了门可罗雀。
自从发现了香炉的秘密,夏语冰就夜不能寐,偏又不能跟任何人讲,真是憋死她了!
又是一个艳阳天,夏语冰觉得自己再不出去走走,就要发霉了!她在后宫的朋友很少,同期入宫的也只和杜芳惟和玉芙蕖能聊上几句。可是现在杜芳惟不在了;玉芙蕖年后刚收养了九皇子,这会儿正忙着带孩子呢!她该找谁说说话呢?
“小主不如去瞧瞧卫美人吧?她的心悸病一直不见好,也没什么肯理她,怪可怜的!”梓悦生了恻隐之心。
“也好,她也算是跟我一同入宫的姐妹。带上些补品,咱们去拜访一下。”如今的夏语冰戒备心大增,也只敢接触接触像卫楠这样人畜无害的妃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