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的东北农村,尤其我所出生的这个偏远村子台子庄,对外界主要的通讯方式还是要靠书信,所以爷爷病危的消息发出去的时候,我根本没想过父亲和二叔能够回来,信封上写的地址是深圳,等到他们接到消息再赶回来,可能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家里只有我和爷爷两个人,所以爷爷的葬礼也简单了事。
记忆中我和父亲见面的次数很少,他对我和母亲也特别冷淡,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听爷爷说父亲不满意他和母亲的婚事,是爷爷逼迫他与母亲成婚的,我出生后他就抛下我和母亲,与单身的二叔外出打工,几年都不回来一次,只是会经常汇钱回来,即使母亲病逝的那天他一样不在场。不管怎么样,这让我从小就对父亲心生疏远,也许是因为每次看到他看向我时冰冷的眼神我有些害怕,连话都很少和他说,不过他似乎也并没有对我说话的**。
我从小一直跟爷爷生活在一起,他活着的时候是个病痨,整天不停的咳,经常看到他咳在手心里的血丝,可是我叫他看大夫,他却说这是年轻时候留下的老毛病,治不好的。爷爷曾经跟我讲过,他年轻时候当过胡子,也就是解放前的土匪,在东北都称呼为胡子,后来被称为绺子。
爷爷说他所在的那股绺子叫“一刀砍”,那是这里方圆百里内最大的一股绺子。一次一刀砍的胡匪全员来到离台子庄后身不远的喇叭沟里,过了几天出来的只有爷爷一个人,他当时受了很严重的伤,走不出多远就进了台子庄,不敢说自己是胡子,只是谎称进山打猎碰到了狼。他留在村子里治好了外伤,却留下了去不掉的病根,不过他并没有离开这里,而是安家落户,后来就有了父亲和二叔。
我问他那天一刀砍的胡匪进山里去干什么了,他却绝口不提,无论我如何撒娇也无济于事,爷爷对那天发生的事一直保持着缄默不语,等到长大了我也就失去儿童时的好奇心,直到爷爷葬礼过去十几天后我无意间翻看他的遗物时,发现了一本破旧的手记本子。
本子放在爷爷一直锁着的箱子里,钥匙不知道在哪里,或许早就不见了,我找来铁棍撬开箱子,里面除了一些杂七杂八的物件,竟然有一把油布包裹的王八盒子。揭开外面的油布,枪身毫无损坏,我经常在村里小学老师那里借一些书刊看,记得有一本就是介绍枪支名称的,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了这把““十四年式8mm自动手枪”,在抗日解放年间,这可是盛行一时的好枪。尤其是在绺子里,枪法准的胡匪手中有一把王八盒子就等于拥有了不倒的威严。枪里有没有子弹我不知道,并不知道这东西该怎么用,于是我小心翼翼的把它重新包上。
王八盒子底下压着这本破旧的手记本,我打开看了看不免有些惊讶,这竟然是爷爷写的日记,虽然不过是十几篇,而且都是日期相隔甚久的记载,还是为爷爷会写字感到不可思议,他活着的时候从没听他提起过,更没见过他动过笔墨。
日记从开始的几篇都是记载了爷爷参加一刀砍的经过,以及简短的记下了几处一刀砍出动大批胡匪做过“买卖”的地点,我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记下这些,不过马上被最后两篇日记吸引,那是一刀砍进入喇叭沟的经过。
这一篇的字迹略显有些歪斜,似乎爷爷在写下这些的时候十分激动,情绪很不稳定,有过几处墨迹勾染的地方,寥寥草草写了一整篇。
一刀砍的胡匪全员五百余胡匪出动进入喇叭沟,是为了挖什么宝贝,具体是什么爷爷没有写,因为提到貌似他也不过是一刀砍中的小角色,负责挖土的力气活,当家的怎么说他就要怎么做。
那片区域十分的荒凉,是在喇叭沟中心的山坳里,一刀砍大当家的不知道在哪里得到的消息,说这里有宝贝,而且位置十分确切,爷爷一伙胡匪轮流替换,挖到地下十几米深后改为横向挖掘,用了一天一夜的功夫,似乎已经到了山丘的山腹之中,铁锹铲到了一面石墙,石墙坚硬异常无法继续挖掘,一刀砍大当家的当即下令用炸药炸开。轰隆一声,石墙被炸得粉碎,露出一个黑幽幽的洞口。大当家的命人燃起灯油火把,当先带领众匪钻进洞内,留下爷爷和十几个胡匪把守在洞口。
日记写到这里字迹歪斜潦草的更加厉害,接下来记载的就是爷爷在外面听到的声音,所用最多的字眼就是“奇怪的哼声”。
一刀砍的胡匪进入黑幽幽的洞口两天一直没有动静,爷爷和留守在洞口的胡子正准备抽出几人进去看看,不想这个时候洞里传出枪声。
枪声由起初的几声变为暴雨一般的一片,随后隐隐约约听见枪声中夹杂着呼救声,爷爷和其他胡匪听得面面相觑,呆在原地。那个年代的人们即使入了绺子也不会有多少忠义气节,大多数还是以保全自己的性命为重,所以听见里面呼救他们虽然明知有危险,但却无人敢进去。
枪声逐渐减少变得稀疏,却离洞口越来越近,已经能够听到洞口不远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和喘息声,爷爷探头往里看去,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唯独那些奔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奇怪的哼声,就在脚步声距离洞口不过三十米远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伴随着几声惨叫后,声息全无。
爷爷吓得一缩脖子,回头看了看其他人,都不知所措,到底里面发生什么。
过了好一会,再没有声音传出来,爷爷和其他人简单商量几句,由他带着另两个胡匪进去看看,发现什么不对及时给外面信号。可是还没等爷爷迈进洞口,从黑幽幽的洞口里探出一颗脑袋来,是一颗野猪的脑袋。
像他们这些入了绺子的胡匪,哪个刀头上没沾过血?别说突然看见一头野猪,就算是一头老虎他们也敢上去捅咕几下。让爷爷浑身汗毛皆立的是,随着野猪脑袋一起出来的整个身子,竟然是人的身体,穿着一刀砍绺子的衣服,黑棉衣黑腰带胸前挂着忠义铁牌。
这一惊非同小可,爷爷离洞口冒出来的这东西最近,几乎脸贴脸,野猪一样的毛脸清清楚楚的映在他的眼里,猪头瞪着一双猩红的双目发出一声“哼”。其他人早已经吓的呆住,僵在那里不知动弹。
爷爷马上反应过来,抬手对着猪头开了一枪,转身没命似的逃跑,头也不敢回,其他人同样疯了一样跟着往外跑去。爷爷在最前面,就听见后面偶尔会发出那声哼声,越来越近,然后就是惨叫声,他不敢回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沿着挖出的通道往外逃去,突然一个东西砸在他的脖子上后掉在脚下,他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条手臂血淋淋飞了过来,心中一惊脚步微微顿了下,立刻在耳边又响起那声“哼”,背后挨了重重的一击,整个人向前跌出十几米。爷爷胸口一阵发闷,憋着喉咙里一口血不敢吐出来,连滚带爬的继续往外逃。
离横向的通道出口不过几米远的距离,那声“哼”又一次响在耳边,爷爷心道要遭,就在这个时候通道突然剧烈的震动起来,尘土飞扬,在他身后的头顶上大片土坯坍塌而下,将后面的通道堵住,爷爷顾不得其它,几步窜到通道口外,爬上十米深坑的绳梯。这个时候通道口也已经坍塌,堵了个严严实实。
后来爷爷在山里趴了几个小时才起来,拖着受伤的身体逃到台子庄,而一起进入山中的五百胡匪,就只有他一个人走了出来。
这一篇日记写到这里结束了,只剩下最后一页,我翻过了这一页,最后一篇日记记录的时间是去年冬天的一天,只有一句话,写道:“家里的牛跑到山上,我去追赶,渐渐的接近喇叭沟才追回,不敢多留,临行之际听到山中传出一声奇怪的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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