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格尔图城里人来人往,到处是喧嚣的叫卖声,热闹非凡。
南门三才巷前,一串高高挂起的鞭炮被人点燃,“噼噼啪啪”炸响着往地上落,把一伙儿往前拥挤想抢没炸响炮仗的半大小子们炸得鸡飞狗跳,一哄而散。
当街的门头上,随着红绸被揭落,和春堂三个黑底金漆的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下,梁三儿长袍马褂站在当中,满面春风地抱拳向簇拥而来或凑热闹或求医取药的人们团团作揖,开心得不得了。
温大成带着人在门前圈了几个桩,分流进进出出的人们,维持着秩序。
城里近期头疼脑热的人很多,但许多是为一日三餐而奔波的苦哈哈们,有自知之明没钱求医问药,有病了只能硬挺着。加之城里屈指可数的几家药铺因为求医问药的人多,药品医师都是供不应求,所以价格也是一日三涨,家底不够殷实的确实力不从心。这也是近期城里疫病越来越广的根本原因。
梁三儿进城第二天就到几家药铺转了一圈,没费什么劲儿就搞清楚了当下红格尔图医药市场行情。
当晚,他就安排人手,抓紧整理药材,把消炎降热、控瘟防疫的药材都挑选出来,研磨制剂,熬煮制汤,很快就准备了大量的防疫药品。
加班加点的当药童,温大成的嘴撅得能栓驴。他瞪着通红的眼珠问梁三儿:“三哥,不是说好咱们里应外合要拿下红格尔图城吗?怎么你改主意了,不琢磨怎么夺城门反倒专心开始当医生了?”
不等梁三儿说话,旁边的明川千美不满的插话:“温长官,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现在城里有病的人这么多,看不起病、吃不起药的人不少,而咱们手里的药材是城里各药铺中最多的。趁现在疫病还没有爆发,咱们做做好事,赶紧把疫病控制住,这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不然,就算咱们攻占了红格尔图城,城里疫病爆发,你敢待吗?”
温大成不服气,脸一翻正要辩驳。明川千美很不客气地打断他:“如果你不愿意帮助我们,以后你受伤有病了就不要来找我,我也不帮你。”
这句话比较有杀伤力,想想以后很可能会用到明川千美,温大成明智的闭上嘴,唉声叹气地继续当他的药童去了。
好笑地看着温大成和明川千美斗嘴,梁三儿抱着肘子在旁边看热闹。见温大成罕见地服了软,不由地在旁边啧啧称奇。
欧阳静怡见不得他无所事事地样子,在旁边放下账簿,很不客气地敲敲桌子说:“梁老板,我们点灯熬蜡地是在给你打工挣钱嗳,你似乎不应该悠闲自得吧?实在没事干,就帮我来建档管账来。”
梁三儿眼一翻,“你是老板娘好不好?帐自然是你管了。我是老板,当然对内最大的职责就是监工喽。你们都打起精神来好好干活,谁都不准偷懒,要不然,我要你们好看。”
屋里的人都面色不善地停下手中的活,语气阴测测地问他:“你要给我们什么好看?”
梁三儿已经完全融入了老板的角色,代入感很强地继续嚣张:“谁敢偷懒,我就扣他的工钱。再敢不听话,就不要想吃饭了!”
四周鸦雀无声。
梁三儿突然反应过来,“呃…,闹着玩呢。大家不要当真,继续,呵呵,我们继续。”
没有人继续干活。大家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挽起袖子嘿嘿冷笑着围了上来,然后把躲在墙角的梁三儿狠狠地揍了一顿。
“嘶嘶”吸着冷气,梁三儿轻浮着额头的红肿,嘴里含糊不清地抱怨:“都是一家人,怎么下手这么重?这一块是谁打的?不要让我找到他,不然,我绝不放过他。”
温大成这时候很狗腿地和他站在一起,把一块冷毛巾贴在他的额头清淤。东拉西扯地引开话题:“三哥啊,今天咋俩转了一圈,这城里的药铺给人看病卖药的价格都是成十倍的要价,咱们既然要先看病,这价格是不是也得随行就市呀。不然咱们的价格太低,可会惹众怒,在城里无法立足的。”
梁三儿谈到生意立马精明起来。他挥手制止了明川千美准备的反驳。眼珠转来转去说:“不,咱们这次就是要做好事,价格不仅不能随行就市,还要比市面低一半,并且价格也要透明,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样,咱们的名声和生意自然是城里头一份。”
温大成奇怪地问:“三哥,这可不像你呀。每次你做生意都是见钱眼看,别说挣钱,就算利薄了你都不愿意。这次怎么这么好说话?”
梁三儿怪怪地看着他说:“山人自有妙计,你先别问,就按我说的办。至于我打的主意,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不得不说,梁三儿的策略还是很成功的。和春堂门前一张大大的红纸上,整齐地列出各类诊费和药材的价目,方便求医的人根据自己的经济实力取药。
这一招大大刺激了人们求医问药的需求。随着一传十、十传百的扩散,早上刚开业的和春堂,下午就已经让人们踩断了门槛,宽阔的大厅里挤满了人,梁三儿前几天重金聘来的几位老中医忙的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不停地挥笔开方;取药的伙计们脚不沾地的来回奔波,手脚麻利地把药取给人们,嗓子都快要嘶哑了;最忙的还是记账收费的欧阳静怡,她现在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收钱,要不是有一块木柜阻隔,弄不好她会被前来付账给钱的人们踩扁。
大厅的里面有一间不太大的隔间,一些病情较重、付费较高的病患就在里面由明川千美治疗。通过物理降温、打针和西药,这些重病患者反倒比外间通过中医治疗的人恢复的快。
开业当天,和春堂的人忙到晚上十点才关门歇业。这还是梁三儿良心发现,把许多赖着不走的人连轰带哄的情况下才歇息的。忙碌了一天的人们这才顾得上喝水吃饭。
看着屋里累瘫了一片的人,梁三儿懂得这时候自己该干什么。他大方的把全天的诊金拿出来…呃,十分之一,分装成数十个沉甸甸的包包,很公平地每人分发了一份优厚的奖金。
不出他所料,刚才还累成一摊烂泥的和春堂男女老少全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朝气蓬勃地收拾好场地,整理好柜台,准备迎接第二天的营业。
第二天太阳刚爬出地平线,和春堂门前已经被前来求医问药的人围得水泄不通。连带三才巷的整条街道都被人占满了。为了抢占靠前点的位置,不少人大打出手,相互间破口大骂。对违规加队的,不管他是不是当地的黑恶势力,统统大伙合力把他狠揍一顿。虽然心急如焚,但在人民铁拳的教育下,红格尔图的男女老少一夜之间懂得了文明礼貌的重要性,大家都乖乖地排队站在和春堂门前,静候药铺的开张营业。
等到梁三儿打开门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虽然人潮汹涌但却井然有序的场面,这让见惯大场面的梁三儿也不禁愣了神。
不等他说话,已经排了一夜队的人们手里挥舞着银元、钞票甚至黄鱼汹涌向他涌来,吓得梁三儿掉头就跑。幸亏温大成带着人在后面拦起了一道人墙,这才把场面控制住。
药铺的所有人重复前一天的繁忙。
欧阳静怡觉得自己的手已经抽筋了。汗水像瀑布一样从鬓角流淌,不断有手里挥舞着钱的人嫌她收钱慢,嘴里不干不净的谩骂威胁。这一切欧阳静怡都顾不上了,她累的大脑失去意识一般,只是机械地抬手收钱,收钱,再收钱。
脚底下已经换过五个钱匣了,可还是不够装,眨眼的功夫新换的钱匣又快装满了。欧阳静怡开始为往哪里存钱头疼起来。
“难怪三义县的土匪们平时说钱的单位都是小黄鱼,很少见他们用银元之类的货币,原来他们真的很能挣钱。”欧阳静怡抽空这样想。
梁三儿说到做到,坚决不插手前面的工作。这会儿他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又返回到后面的隔间,对一位接受针灸治疗老寒腿的老太太殷勤地换了一块艾灸,嘴里无限温柔地问候:“我给您每天灸两个时辰,半个月一个疗程。后期再调整一些药物,最多六个疗程,我不敢说能根除您的老寒腿,但说到大大缓解您的疼痛,那是绝对没有问题。要是到时候没效果,您老就让您家的大公子来砸了我和春堂的招牌。”
梁三儿的巴结已经让老太太对他非常亲切了,一点和他不见外地说:“哎呦,梁老板别拿我老太太寻开心了。你的生意还没开张就把我每天接过来治我的老寒腿,这几天下来,真别说,确确实实是舒服了好多,要我说呀,这全城的大夫加起来都不如你。你才是真正的神医呢!”
梁三儿满脸被大人夸后的不好意思,满嘴的马屁像蜜一样把老太太严严实实地糊了起来。
就在小隔间里的马屁都快要装不下的时候,和春堂的门前传来了一阵喧嚣吵闹的声音。梁三儿一愣神,很快又转变了脸色,一脸和煦地对老太太说:“您老先在,我出去看看。别让这帮不会办事的粗货惊扰了您。”
老太太用手推着他说:“哎呦,你的生意要紧,我这里又没有什么事。你快点出去看看,别耽误了生意。”话里话外的意思俨然已经把梁三儿当自家子侄对待了。
梁三儿出了隔间,换了张面皮直直向门外走去。到了外面一看,却是一帮药堂先生模样的人带着几十个青壮手持棍棒把和春堂的门堵上了,他们把门外排队的人全都赶的远远的,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一叠声地要和春堂老板出来说话。
本来他们也没有这么好说话,刚来的时候一拥而入就想砸铺面,但没想到温大成带着几个人手脚麻利地把闯进去的人又原路丢了出去,这才把场面控制住。现在闹事的人不敢进去,但又不愿意就此罢休,于是堵在门上骂骂咧咧。
梁三儿出来一见这场面,脸色本来阴沉地要下雨,忽然间他又展颜一笑,满面的桃花笑春风,一抱拳向门外闹事的人说:“诸位老少爷们,鄙人拖家带口在这里开张做生意,就想养家糊口混口饭吃。也怪我没规矩,来了贵地没有拜码头,不知诸位是哪座山头的贵人,请不吝赐教,梁某也好登门拜访,大家图个和气生财不是。”
底下一位圆面长须的老者走了出来,一脸气愤地朝梁三儿嚷嚷:“姓梁的,莫要说那有辱斯文的话。我们这里几家人是红格尔图城土生土长的医药世家,从满清开始就在这里了。祖辈都靠给人问诊取药谋生。你说你一个外来户,一来就搅行,断我们所有人的生计,你是何居心?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们给个说法,我们就打断你的腿,把你扔出红格尔图去。”
后面的人顿时喧闹起来:“就是,就是。如果你敢断了我们的生计,一定要你好看。”
梁三儿好脾气地拱拱手说:“诸位,诸位,莫要生气。梁某年轻不懂事,初来贵地看城里有瘟神临世的初兆,一时心急没顾上拜访各位大家,确实是我的不对。这样,诸位容我明日得空,定带重礼上门拜访,向各位大家赔礼如何?”
底下的人相互间传递个诡异的眼神:“我就说嘛,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个梁老板虽然手下有几个武林高手,但毕竟是靠正经营生的,怎么会不顾忌这些呢?既然他好欺负,趁大伙儿都在的时候,一定要使把劲,把他赶出城去,让城里的穷鬼们知道谁才是这里掌握生死、说话算数的人?”
沟通了信息,底下的人又开始喧闹起来,举起手中的棍棒就要上前敲打梁三儿。
梁三儿斜眼一看三才巷的远处一队伪军分波涌浪般拨开人群急匆匆赶来,抛开以往勇武的形象,赶紧尖叫一声,四处乱窜,躲避着追打。
刚才还英勇作战的温大成一伙则躲在人堆里抱着肘子嘿嘿冷笑,看着热闹。场面顿时乱哄哄一片。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威严的呵斥:“都住手,老大不小的,这是成何体统?”
场面顿时冷静下来。刚开始说话的老者抬头一看,原来是躲在隔间里治疗老寒腿的老太太走了出来,一脸威严地朝底下喝话。
老者赶紧收拢住追打梁三儿的青壮,一脸正经地向老太太拱拱手说:“老夫向琪格格请安。原来您也在这儿了。不是老夫几家不顾脸面,实在是这位姓梁的新户不讲规矩,乱了我们的行情,断了我们的生计,不得不找他寻个说法呀。”
老太太张嘴正要说话,急匆匆赶来的伪军终于从人群中冲了出来,领头的一位五大三粗的军官朝老太太喊道:“娘啊,你没事吧?谁敢寻您的麻烦来了?”
老者脸一白,赶紧澄清:“多局长,绝无此事。我们从无对令堂不敬之意。我们是来找这和春堂老板说理的。”
多局长刚想说话,上面的老太太挥挥手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今天这没皮没脸的事儿就到此为止吧。你们几家世代在此行医,这和春堂开业不满两天,哪里能断了你们的生计?满清的时候,这红格尔图是我家的封地。现在民国了,自然没这一说了,承您惠叫我一声格格,实实是担不起了。不过今天既然遇到了,我毕竟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就多说几句,希望你们不要嫌我这老太太啰嗦。”
圆脸长须老者赶紧拱手:“琪格格您严重了,我们都是这里土生土长的,给谁不给面子也不能不给您面子,既然您出面做主,我们自无不听之理。就请您给我们做主。”
很满意老者的态度。老太太缓缓说道:“既如此,我就多说两句。这红格尔图当下疫病横行,漫不要说你们,我老太太也看得心惊胆跳。这疫病必须要控制住,不然遭殃的都是我们这些乡邻亲朋。你们几家最近在这方面也是尽力了,我老太太全然都看在眼里。但现在的情势不是几家就能解决的,必须要大家伙儿齐心协力才能办到。这样,我老太太做主,和春堂就按梁先生明码标价的做法开门问诊,方便城里更多的人治病。等这一阵疫病过去了,我要他向你们登门赔礼,大家伙商量个章程出来,谁也不能扰了谁的生意,都按行规办事,你们看如何?”
旁边听热闹的当地人顿时高声叫好起来。看来老太太在当地还是很有威望的。
众怒难犯。老太太的话已经说到这一步了,老者也不想做的太过,他拱拱手说:“我们这里没有意见。就按琪格格说的办。不知梁先生那里…。?”
梁三儿赶紧搭茬:“我这里绝无问题。事后我必到诸位家中赔礼。”
“好!”人群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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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闹事的几家药铺的人走了。老太太向梁三儿打过招呼,在儿子多局长的陪护下缓步离开了和春堂。
门口又排起了长龙。梁三儿意气奋发地站在门前宣布:“诸位乡党,既然红格尔图不拿我当外人,我梁某人也要投桃报李。我宣布,从明天起,和春堂在门口熬煮防疫药水,免费提供给大家服用,帮助我们红格尔图早日渡过疫病危机,转危为安。也是我梁某人的一片心意。”
人群中哄然叫好。
梁三儿的义举彻底征服了现场所有人。有人自发拿来鞭炮在和春堂门前放了起来;还有一些人出去赶制了一面妙手回春、万家生佛的锦旗敲锣打鼓的送来,挂在了和春堂的门面上,给梁三儿的脸上厚厚涂了一层虚荣的粉。
当晚,明川千美把梁三儿偷偷拉在一边问他:“老太太的老寒腿很厉害的,你用什么办法怎么这么见效?还有啊,你和她怎么关系这样好?你怎么想起找她的?”
梁三儿一脸严肃地说:“首先,你得承认我是神医,我的药确有疗效。其次,我在药里偷偷放了点麻药,治疗前先渗到皮肤中,这样她当然感觉会疼痛减缓呀。”
不等明川千美张嘴骂他,梁三儿继续说道:“至于我找她,自然是看在她儿子是红格尔图城里警察局长的份儿了,不然我会去找她?”
明川千美不解地问:“可为什么你和她关系处了那样好啊?”
梁三儿一脸你笨的说:“老太太不是当过满清的格格嘛,恰好我会说几句满语,和她能用满语交流,她自然觉得我亲了。这都不懂,笨死了!”
明川千美瞠目结舌:“这样也行!”
“不过你怎么会说满语呢?”
“哎呀,当然是我从小好学了。我七婶没事教过我几句。”
“你七婶怎么会说满语呢?”
“呃,算了。这就不告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