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诈阵(1 / 1)

在漠北朔风的威力下,谷健太远面色黝黑粗糙,嘴唇皲裂。这会儿他正用望远镜细细观察着对面中国军队的狙击阵地。

前几天,26师团在试探进攻中发现沙漠右侧左段的一块区域出现力量真空,抵抗火力薄弱。师团长黑田重德立即命令谷健太远带着一支突击队从这个方向攻击前进,寻找南下通道,伺机吸引中国主力部队决战。

谷健太远四周敌情不明,他也不敢高歌猛进,就死死咬住前面一股中国军队的抵抗力量,用磁性战术紧紧保持接触,让对方走不远、甩不脱。只要跟着这股中国军队,就有希望能搜寻到中国军队的主力。至于被中国军队包围,谷健太远倒不太担心,他带领的这支突击队有将近一个大队的人马,火力等级是中国军队的几倍。到时候只要占据有利地形,完全可以支撑到26师团主力赶来救援,并能内外夹击,彻底击溃这个地区的中国军队。

对面的这股中国军队采取截截狙击的战术,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迟滞谷健太远推进的速度。谷健太远假装不知道,耐着性子跟在后面,他有个预感,自己可能是打破当前僵局的关键人物。

果然,最近两天对方抵抗的态度明显强硬起来,有几处狙击点设伏的中国军人全员战死也不后退。特别是今天,对方的阵地抵抗很顽强,火力也很凶猛,突击队已经冲击了两次,自己的炮火覆盖攻击也进行了两次,可对面的抵抗力度一点没减,谷健太远隐隐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抓住对方的主力了。这个时候他一点都不敢马虎,生怕攻击力度太大惊走了中国军队主力,谷健太远把突击队分成五个冲锋小队,轮流向对面阵地试探进攻,同时命令后卫辎重部队加速跟进,收缩战线,以防中国军队突然包围自己。

头顶一架侦察机嗡嗡地略过头顶,在对面中国军队的阵地上方盘旋起来。不一会儿,电台传来电报,对面中国军队规模不大,但装备较好,在预设阵地上有各类掩蔽工事,所以伤亡目前并不大。

谷健太远心里有数了,这仍然是中国军队的狙击部队,只有打垮对面的部队,自己才能继续前进。

他把几个中队长叫到指挥所,就做好几个方向的协同进攻进行了安排。规定在10点钟统一发动进攻,力争在中午前结束战斗。

安排中,炮兵分队的队长反映经过前几轮的炮击,随队携带的炮弹已经快用完了,但后续辎重部队还没有跟上,自己只能再提供一轮的炮火支援。

这让谷健太远气恼又无奈。沙漠地带行军不比其他地区,可供车辆运输的地带屈指可数。自己这次率队追击基本还是靠骡马运输,队尾倒是有几辆靠履带行进的轻型坦克和装甲车,可那是作战力量,无法运输物资。汽车在沙漠里走不了多远就会抛锚、爆胎、烧缸。在沙漠里,重武器少的中国军队反而更加灵活,对后勤的依赖更少。

又派出了通信员快马回去催促辎重部队,谷健太远沉着脸对手下的中队长训斥:“帝国的勇士什么时候沦落到没有炮火支援就不能作战的地步了?回望东乡平八郎诸位帝国忠魂,皆靠刺刀与热血为帝国的未来拼杀,今日就让我们继承帝国忠魂们的英勇精神,用刺刀让对面的中国军队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武勇。”

几个中队长被训的面红耳赤,在原地齐齐一并马靴,“哈伊”一声,转身走出指挥所去组织部队进攻了。

遵照谷健太远的命令,进攻前炮兵部队还是尽力提供了一轮炮火支援。等炮声一停,头上绑着白布条的日军就呐喊着从几个方向向中国军队的阵地冲去。

对面的中国军队果然被日军的决死冲锋吓到了。他们的自动火力发射的子弹到处飘飞,毫无目标可言,火力持断持续,不等日军冲到中途,所有火力都停止了射击。这让冲锋的日军大喜过望,齐齐发声呐喊,更加用力的向对面冲去,几路人马几乎同一时间一鼓作气冲上了中国军队的阵地。但登上阵地后,眼前的一切让大家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不知道中国军队在搞什么鬼?

阵地上,几挺缺胳膊少腿没门牙的机枪用石头夹在哪儿,子弹打完了。几只羊后腿被栓在机枪扳机上,不停的蹦跳,每跳一下都会扯动扳机。阵地上趴着的中国军人用刺刀挑翻过来,全是穿着军装的草人。阵地上空无一人,安静异常,眼见是全部逃跑了。

想起刚才消耗掉的珍贵炮弹,冲上阵地的日军郁闷的要死。

几名日军骂骂咧咧地走进阵地搜查,结果自然一无所获。出来的时候一名日军狠狠一脚踢飞挡在脚下的一个破箱子。结果这一下捅了篓子,阵地上埋设好的手雷四处爆炸,整个阵地上浓烟滚滚,烟尘蔽日。等几名中队长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来,发现整个阵地上已经有几十名日军被炸倒在地,到处是惨呼声和呻吟求助的声音,一片惨烈的景象。

从望远镜里看到阵地上的情景,谷健太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情从前头一帆风顺攻上敌人阵地的狂喜一下子跌到了冰冷的谷底。这些中国人仿佛一夜间学会了打仗,使用如此卑劣无耻的诈术,给突击队带来惨痛的伤亡。仅这一下,就和前期攻击中所有的伤亡人数加起来一样多。这让谷健太远怎么都不能接受。

大漠作战,后勤本来就不堪重负,陡然一下增加几十名伤号,无论对伤员的救护还是作战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谷健太远一下坐倒在地,大脑一片混乱,苦苦思索眼下的局面。自己这支队伍有千把号人,执行追击任务以来,加上这次已经有百多号人的伤亡了。前期的伤亡由于运输距离短,相对好处置,被后方派人接回去了。但现在距离后方太远,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现在作战力量一下少了一百多,谷健太远已经感觉到兵力上的捉襟见肘。只希望能尽快找到中国军队主力,否则只有先行后撤了,不然会被中国军队磨死的。

暗暗下了决心,谷健太远一边组织力量抢救伤员,一边又派出通讯员催促后面的装甲车加快行进,目前只有依靠装甲车先把伤员撤下去再说。

一阵紧张的忙碌中,伤员的救治总算告一段落,但派出的通讯员和后方的队伍始终没有上来,这让谷健太远越来越心焦,越来越不安,犹豫再三,他还是向师团发报,要求派侦察机查明情况。

刚返回基地还没来得及脱下飞行服喝口水的飞行员接到再次起飞侦察的命令后,当即破口大骂,“陆军这帮粗俗的恶棍以为我们空军是什么?他们以为我们这是玩具飞机吗,想怎么飞就怎么飞,想什么时候飞就什么时候飞?飞机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飞行已经接近极限了,再勉强飞有极大的可能会坠毁,我不会接受这样愚蠢的命令的。”

空军比陆军要团结,他们集体抗命,以机械的原因拒绝频繁的飞行。

牵涉到军种的纷争,即使师团长黑田重德也头疼不已,没奈何只好命令谷健太远自行解决,同时派出装甲部队跟进支援。

“啾啾”,一只鹰隼在天上不停的盘旋。

温大成在底下用一只哨子不停的发出低音,这只鹰隼收敛翅膀,“呼”地一声落在了温大成的肩上。

从鹰隼的爪子上摘下密封筒,温大成把鹰隼交给身边人,自己拿着密封筒去找梁三儿。

梁三儿和项子义面对面坐着,两人一动也不动,面前各放着一条小黄鱼。中间画了个圆圈,圆圈里有一只蝎子不停的逡巡,犹豫该朝那个方向走。

许是温大成的脚步声惊动了蝎子,它终于下定决心,一头向项子义的方向跑去,很快就撞在了小黄鱼上。

项子义一声欢呼,跃起身来,一把掠走了梁三儿面前的小黄鱼,喜滋滋地说:“哈哈,我赢了。谢谢团座的黄金。”

梁三儿气得一把甩出手中的匕首,准确地把蝎子钉死在地上,嘴里骂骂咧咧道,“今天见鬼了,怎么会连输五把?这不科学啊!”

温大成把密封筒递给梁三儿。

梁三儿打开一看,“啊,是马参谋长的后卫部队撤退了。”

他伸了个懒腰,朝四周大声吆喝,“小的们,别睡了。都起来干活了,现在轮到咱们给鬼子上点眼药水了。”

平展展的沙漠上,忽然怪异的蠕动起来,一个一个的骑兵们揭开身上的帐篷,睡眼惺忪地从沙坑里爬起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解开了马腿上的缰绳,除下马嘴上的笼套和马耳、马眼上的黑布,一匹匹战马“稀溜溜”叫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不一时,五百多名骑兵就已经准备就绪。梁三儿手一挥,这队穿着日军军服的人马就朝日军突击队后勤辎重队的方向奔去。

这时,第一次派出的通讯员已经到达了辎重队,下达了炮弹分队迅速跟进的命令。

辎重队长当即命令负责运输炮弹的骡马分队脱离大部队,跟随通讯员先行出发,支援前线作战。他同时把辎重队的护卫部队抽出四分之一保护炮弹分队的安全。

炮弹分队脱离辎重本队一段距离后,正在气喘吁吁地行进,突然远处卷起漫天的烟尘,一支骑兵快速的接近了。

分队和护卫部队立即就近占据了一座沙漠高坡,架设好武器,警惕地盯着这支来路不明的骑兵。

越跑越近,在烟尘的遮蔽下,太阳旗的样子还是影影绰绰的显露出来。大家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在沙漠的纵深位置,能遇到打太阳旗的部队,己方的增援部队可能性远远大于遇到敌人。

但护卫部队依然没有放松警惕,枪口始终对着这支队伍。

这支骑兵也知道越在这种时候越容易误会。跑到沙坡的底下,一名军官越众而出,大声询问是否是谷健太远的部队。

能知道这么清楚的,自己人的可能性已经非常大了。护卫部队的机枪手们把手离开了紧扣的扳机,神情明显轻松了下来。

炮弹分队的队长在坡顶上大声问答,对方称自己是蒙疆军的前卫部队,奉命前来支援谷健太远的突击队作战。

你问我答全是日语,对方的口音还有明显的东京口味,这更加不会有错了。中国人中,能熟练掌握日语、尤其是带有地方口音日语的人,现在大多都是统御一方的要员。而那些日语很标准的敌特人员,只要一张嘴大家就知道该警惕了。

骑兵们很焦急,说是刚接到命令,前方可能遇到了中国军队的主力,要求快速赶去。希望炮兵分队协调一名向导,他们要先走一步。

随队的通讯员闻言大喜,正要自告奋勇给骑兵部队当向导先走一步,却被炮兵分队队长拦下了。

炮兵分队队长看着对方一水儿的高头大马,眼珠儿早已经转了十几转。他拿捏的腔调,说前线如何如何急需这批炮弹,需要抓紧时间送上去,就是不说派向导的事儿。

对方也是聪明人,闻弦而知雅意,立即表示自己可以帮助炮兵分队加快进度。

一拍即合,大家其乐融融。

很快,炮兵分队的骡马和护卫队下了高坡,双方人马混在一起,部分炮弹和枪支被分卸下来,准备往骑兵队的马匹上捆绑。

就在一片忙碌中,突然,一声响亮的唿哨响起,刚才还满脸笑容的骑兵们突然抽出身上的刺刀和匕首,狠狠地刺向了蹲在地上忙碌的炮弹分队的人员和护卫人员。

猝不及防。大部分的人被暗算,一声不吭就倒在了地上。少数持枪警戒的日军士兵大惊失色下,刚想扑上来救援,就被梁三儿一伙用快慢机短枪近距离下打倒在地。不费吹灰之力,战斗就结束了。

远处响起了尖锐的哨音,时间来不及了。梁三儿迅速组织人把炮弹箱码在一起,远远跑开去后引爆。

在轰天的巨响声中,突击队全部的储备炮弹被销毁了。赶来增援的坦克装甲车分队看着漫天的烟尘和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即将凶手抓住生吞活嚼了。

傍晚时分,噩耗一个接着一个传来,谷健太远反而冷静下来。看来中国军队已经调整了部署,开始对自己这支孤军深入的部队进行袭扰作战。吸引对方主力决战的意图明显难以实现,自己的处境反而日渐险恶,成了随时会被消灭的对象。

谷健太远叹口气,看来自己建功立业的机遇还没有到,目前只能到此为止了。他沉着的下令部队收缩战线,装甲兵护送伤病员和阵亡人员遗体先行撤退,大部队随后交替掩护,徐徐后撤。

闻之追击的日军撤退,马敦靖总算嘘了一口气。刚开始听到梁三儿计划的时候,他还提心吊胆,生怕出纰漏。但这个梁三儿打仗确实有些鬼才,一出手就见成效。日军撤退了,意味着水梢头的这个兵站就能保住。意味着在沙漠里坚持作战的81军就有坚强的补给后盾,完全可以坚持到开春黄河解冻。到那时,随着35军休整告一段落,日军后路断绝,就该中国军队反击了。

抬眼仰望月朗星疏的夜空,马敦靖压抑很久的心情轻松了下来。伴随着震天的呼噜声,多少天来他第一次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

夜空下,梁三儿一伙在沙丘的背风面扎下了营寨。

项子义带人刨开一丛草旁边乱七八糟的石块,一眼泉水在月光下露出了她婉约的身姿,倒映着天上的月亮,荡出一圈圈的涟漪。

一截截马槽组装起来,一桶桶的水被倒入马槽。奔驰一天的战马被分批牵上前“咕嘟咕嘟”地狂饮着清凉的泉水,骑手们舔舔干裂的嘴唇,爱怜地让战马先喝够了,自己才把皮囊灌满水,仰头喝了起来。

梁三儿一伙围在一起烤全羊。金黄的油脂“刺啦刺啦”滴入火堆,引起火焰不停的跳跃。大家轻声说笑着,分享今天的喜悦。

程锦玉正在大说特说今天的收获的时候,梁三儿懒洋洋地批他说:“你小子有什么高兴地?今天太仓促,咱爷们啥也没捞着,奔波一天没赔也没赚。不对,我今天亏了,项子义这小子赢走了我五根小黄鱼。”

众人发出一阵轻笑。温大成看火候好了,把烤全羊从火上取下来,大家用匕首割下羊肉美滋美味地吃着。

项子义满脸钦佩地望着梁三儿说:“团座,我真是佩服死你了。你不但功夫好,脑子活,竟然还懂日语,是个大大的文化人呀。今天要不是你把这帮小鬼子骗下来,咱们根本近不了身,更别提能取得这么大的战果了。”

温大成撇撇嘴,在旁边狂泄梁三儿的底:“他那叫狗屁的懂日语。还文化人?我告诉你,他只会说日本话,根本不认识日本字。哈哈哈,就像乡下的老棒槌一样,从小就会说中国话,可大字不识一个,彻底的文盲啊。”

不打勤,不打懒,专打没眼水。

对温大成赤裸裸挑战自己的行为,梁三儿从来都是露头就打。他凶狠地一挥手,火堆边的人立即全部跳起来,把温大成压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狠狠地出了胸中一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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