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草滩镇是一座黄河渡口城镇,在山西的对面。河这面是一片大滩涂,而黄河对面山西的一侧则高崖耸立,护坡、碉堡、铁丝网密密麻麻,战防工事一座接着一座,奔涌的黄河是天然的护城河,绝对称得上固若金汤。
大草滩本来是渡口等候渡河的一块歇脚点。后来因为行商和战事需要,这里成为交通要道,往来渡河的人越来越多,而渡河能力有限,滞留的人就越来越多。为满足这些渡河人的食宿、过夜需求乃至其他需求,这里逐步发展,形成了一个城镇的规模。
大草滩镇归晋绥军的河口渡河军管处管理。这里存在乱世中一切混乱的因子,但却无人敢持枪闹事。原因很简单,这里属于国防要地,在这里耍刀弄枪绝对有通敌嫌疑,军管处有权利就地枪决。
至于收保护费的势力更是不敢冒头。这里最大的势力就是军管处,谁敢提着脑袋在这里人五人六的?想在大草滩镇这片江湖混,首先必须要向军管处拜山,上缴过得去的好处费,征得军管处点头同意后方能开业。
梁三儿自小混江湖,到达大草滩镇后当晚就拜会了军管处的头头。大家同属****,加上梁三儿出手就是2根小黄鱼,阔绰和敞亮程度与那些哆哆嗦嗦数银元的江湖混混完全不是一个境界,当晚就拿到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开业许可路条。
第二天,在一串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梁三儿的赌馆、当铺和废旧物资回收站就成立了。
从山西出来,受到正版晋商真传后的梁三儿脑洞大开。他把队伍一分为三,大部队押运物资返回绥西前线交差;又派一小队得力人手护送两箱黄金抄近道回三义县;他自己带了30名马队成员,截留了20根小黄鱼,在这大草滩镇开业做起了生意。
人常说钱上了赌桌不是钱,人上了战场不是人。
这两句话都让胡三启遇到了。
这会儿他手里捏着一堆筹码,坐在梁三儿赌馆里的一张赌桌上,不知道该压大还是压小,头顶热气直冒,一群溃兵围在周围大声喧嚣起哄、催促,对面的庄家也不耐烦了,“哎,哎,就差你了。到底压不压,这么多人等你一个呢!你要不压我可就开了啊!”
胡三启牙关一咬,把手中的筹码全部堆在了大上,恨声道:“我压大,开吧!”
对面庄家手指一绕,骰子碗就滴溜溜在指尖转了起来,然后“啪”的一声扣在桌上,赌桌周围的人“大”“小”的吆喝起来。庄家淡淡一笑,轻轻揭开碗底,却是“幺二三”,小得不能再小了。
胡三启颓然坐倒在凳子上,一时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
远处梁三儿冷冷一笑。不怕你压“大”还是压“小”,怕得是你不压。把头摆一摆,胡三启用来兑换筹码的五十多支长短枪就被梁三儿的人搬进了仓库。
胡三启是晋绥军某部步兵连连长,这次奉命增援绥远战场。按照攻敌必救的一般原则,他们一路向卓子山攻击前进,想切断日军交通要道,分散敌军力量。
晋绥军不是傅作义部,大家的算盘都打得噼里啪啦,现在日军主力肯定都在前线和傅作义部死磕呢,后方和交通线附近一般都是伪军和伪蒙军,战斗力大家不分彼此,运气好了是有战功可捞的。这样既响应了国府支援绥西前线的命令,也可减少打硬仗造成的损失,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奈何天不遂人愿。胡三启所在的团和其他三个先头团本来抱团滚动前进,一般敌方守备力量真对他们无可奈何。结果攻击到铁路线附近后,正巧遇到日军增援前线的坦克部队和步兵联队、炮兵分队在这个车站卸车。这一下鸡蛋碰到了石头上。日军又召唤空军助阵,演绎了一场如教科书般经典的步、坦协同、空地协作的战斗。这四个团的晋绥军连刺刀见红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击垮了,顺着原路“呼喇喇”一路就败退下来。幸亏这路日军是受命增援绥西前线的,击溃这路晋绥军后并没有顺势追击下来,这才让胡三启一伙得了命逃回来。
这场仗败是败了,但损失其实并不大。除了败退中建制乱了,其他人员和装备都没什么大损失。这就给了胡三启之类的兵痞子发国难财的机会。反正日军的凶猛上上下下都看到了,损失个装备什么的也不稀奇,更没人能追究什么。这四个先遣团中像胡三启之类的兵痞子们就一路晃晃悠悠的回山西,沿途把身上的行头、装备卖给了形形色色的武装力量。大草滩镇是最后一个能处理装备换钱财的地方了,也是出价最高的地方,更是有钱了能花出去的地方。所以溃兵们多数选择在这里出手,换了钱财后,寻花问柳、找烟馆过瘾、带回家些过日子急需的紧俏物资什么的都可以。大草滩镇就是这么神奇,只要有钱,这里似乎拥有一切可以用来交易的东西。
胡三启早上刚和连里的几个死党寻花问柳出来,就听说镇上新开了一家赌馆,庄家是几个羊牯,大家去那里赌钱都赚了。这样的好事胡三启那里会放过?立马带着人就来了,果然开头一本万利,鸿运连连,把把赢钱。激都胡三启一伙把身上能压的都拿来兑换了筹码,准备狠狠赚一笔。谁知下午开始风向竟然变了,从把把赢变成把把输,很快就赌光了身上所有的东西。胡三启也是赌场常客了,疑心庄家做鬼。但众目睽睽下,无数双眼睛盯着,楞是没发现庄家有什么假动作,骰子也换过好几个,结果该输还是输。这个亏吃了个实打实,却又不敢在大草滩镇闹事,只好灰头土脸的走了。
败退下来的晋绥军后勤辎重队来了,各路行商围上去与辎重官们交流着手语、沟通着价格、分析着市场,一桩桩的交易迅速完成。脸色阴沉了一路的辎重官们看着自己不断鼓起来的钱袋子,总算脸上有了笑意。
温大成一伙用肩膀抗开挡路的商人,张牙舞爪的走到辎重车队前,从中间到尾部全部贴上了封条。辎重官们大怒,挥起马鞭刚要教训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温大成却不慌不忙的打开一只小箱子,里面金光灿灿。
合上盖,温大成对领头的辎重官说:“兄弟不贪心。这些小黄鱼换你一半的物资,走遍全中国也没谁能以这个价格吃下你这批货了。你要不愿意我可走了。”说着作势要走。
钱财迷人眼,何况小黄鱼。
辎重官立刻一把拉住温大成的袖子,忙不迭道:“愿意。兄弟愿意!咱们现在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军资不比别的物资,黑市上一般也不好出手,需要倒腾好多次。尤其像这么量大的军资,就算有心想要的也一次掏不出这么多钱,让梁三儿一伙得了先机,抢先拿下。
就这样溃兵们在大草滩镇乱哄哄的过了五、六天,渐渐人少了下来。梁三儿的赌馆、当铺和物资回收站也关门了。
仓库里,梁三儿感慨的看着自己这几天的收获,与温大成一伙大张着嘴老半天也合不回去。难怪晋商能走天下,必有其过人之处啊。这才仅仅给梁三儿出了个主意,就让梁三儿赚了个盆满钵满。
盘库下来,军装被服数量能供应两个团;中正式步枪有五百多条,捷克式轻机枪二十多挺,勃朗宁轻机枪四挺,哈其开斯M1922轻机枪五挺,马克沁重机枪两挺,60和80口径迫击炮共6门,不同型号短枪六十多把,各种枪支弹药上万发,迫击炮弹100多发。同时有维修枪械的加工机床2个,梁三儿直接把它归到垃圾类别中,属于可有可无的收获了。
这是一笔大财啊!想三义县白七爷英雄一世,省吃俭用一辈子,也不过才凑齐了一个骑兵团的装备。自己这才几天啊,就快凑出一个团的装备了。
“哈哈哈哈…”
梁三儿毕竟年轻,面对突出其来的收获,得意的笑声忍不住往出冒。
“哈哈哈哈…”
身后温大成一伙马匪也发自内心的狂笑。
另立门户的想法已经不可遏制的在这帮小瘪三的内心里滋长着。
“嗯,嗯。做人得沉稳。要控得住大财。”
梁三儿及时从美梦中清醒过来,擦干净嘴角的口水,一顿马鞭抽醒其他马匪。然后大家头碰头凑在一起商量起物资搬运的事了。一个个奇思妙想、一桩桩阴险毒计在凑在一起的脑袋中竞相迸发。很快,一个回撤的周密方案就确定下来了。
在距大草滩镇约2天路程的马家店前的一座山头上,周志强带着十几名特派队员手持短枪准备拦截梁三儿的车队。
周志强是八路军大青山支队的一名特派办事员。负责在晋绥军回撤沿途和大草滩镇收购溃兵们的装备,用来武装自己。周志强办事能力很强,他联络了大中型的行商队伍,商讨好了统一的收购价格。这个价格让溃兵们和辎重官们很不满意,溃兵们毕竟交易量不大,但辎重官们豁出老命把物资从日军追击下抢出来,打的就是要大捞一笔的主意。周志强和沿途的行商们已经纠缠辎重官们很久了,但就是不加价,这也是辎重官们脸色不好的主要原因。
本来在大草滩镇是周志强的决胜地,眼见辎重官们无可奈何要出手货物了,却让梁三儿派人用高价抢走了一半货物,其他枪械装备也让梁三儿一伙耍尽歪招抢占了大半,导致周志强收获寥寥。
这个结果是周志强无法想象和不能接受的。根据地已经扩大了三块,队伍不断扩充,支队里的人眼巴巴等着自己带回装备武装部队打仗呢。就自己收购的不足百支的长短枪,是无论如何不能满足队伍需要的。
周志强年轻气盛,花老大心思布得局让梁三儿一伙给搅了,完不成任务也怕支队长批评,在其他特派队员的撺掇下,决定铤而走险,伏击梁三儿一伙,看能否乘乱截取部分物资,也好回山交任务。
军管处长官的房子里,灯光昏暗不定,胡三启一伙战战兢兢地站在底下,已经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哭诉了半天。军管处处长在上面不断踱步,手里捏着两根小黄鱼搓来搓去,嘴里喃喃自语:“我想到了这帮外地人想乘机捞一把飞财,没想到他们这次捞了这么大一笔好处。哼哼,赚了我们山西人的钱财就想跑,哪儿有这样的好事?”
“这样,我给你们连把枪配齐,再从我这里抽一个警卫班加强给你们。你们提前在马家店外埋伏,来个杀人劫财。事成后我绝不会少了你们好处的。去吧!”
黎明,大草滩镇的人们还在沉睡中。隆隆的汽车声中,梁三儿的车队已经出发了。
与以往不同,梁三儿这次剑走偏锋,出高价雇了十几辆汽车来拉运这次的物资。而自己的战马则由温大成率一半的人马提前出发带走了。
随着梁三儿车队的出发,一条条的消息也通过各种渠道迅速向外扩散,搅动着各路势力躁动的心。
躲在太阳照射不到的树荫底下,周志强昏昏欲睡。说实话,这伏击打仗并不是他的强项,但这次为完成任务,怎么说也得铤而走险,一旦成功可解决根据地的大问题。同志们躲在这里喂了两天蚊子,已经骑虎难下,就算想撤也撤不下去了。
山顶负责瞭望的特派队员看到了从马家店出发的汽车车窗反射出的太阳光,将一棵消息树放倒。
周志强精神一振,轻声喝道:“来了。准备战斗。”
一阵阵扳动枪机的声音,大家都紧张的趴伏在预设阵地上,等待接下来的战斗。
车队逶迤前行,离周志强他们埋伏的地方已经不足一里路了。突然,前方烟尘四起,一伙骑兵面蒙黑巾从山上的树林里冲出来,快如疾风向车队奔袭而去。车队看到这个情景后,很奇怪地在当地转了个半圈,将车厢后部朝外,车头朝里,摆了个鸵鸟式阵型。
这个奇怪的阵型让所有人一愣,不知梁三儿搞什么鬼。但骑兵马快,这时想停也停不下了。骑手们伏低身体,紧趴马上,眼中冒出血色,将自己交给疾驰的战马和呼啸而过的风,下一步准备冲进车队大开杀戒了。
一声唿哨,车厢后身的帘布拉开,十几挺轻重机枪露出了黑洞洞的枪口,杀气凛凛。马队带头的人眼中露出惊骇的神情,刚想高声呼叫什么,对面的枪声就响了。
像撕裂亚麻布的声音,金属的弹流覆盖了车队和马队之间的空间,子弹噗噗入肉的声音不断响起,战马倒地,骑手坠马,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等周志强一伙从惊骇中回过神来,冲锋的骑手已经全部倒地,没有一个逃脱回去。
远处啼声响起,温大成得意洋洋的声音老远就传来:“哈哈,三哥,不愧你料事如神啊。口外的三股马匪合了捻子想来抢咱们的货,被我们躲在山隘口用十几挺机枪一顿扫,把他们全都干掉了。”
“剩下的路咱们可以放心大胆的睡回去了。”
吹吹枪管的青烟,梁三儿撩起车帘跳下车,走到被打死的骑手边用脚狠狠地踢了两下,嘴里不屑道:“就你们这伙小毛贼想劫你家三爷的道,这可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嘛。一看布置和出场就知道你们是业余的。你家三爷刚会走路就开始劫道了,能劫我道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待手下打扫了战场,梁三儿意气风发的命令出发,整个车队刀出鞘,枪上膛,像一团刺猬似的向前滚动,直奔绥西前线而去。
树林里,周志强和潜伏的特派队员们将身体紧紧趴在地上,生怕被梁三儿一伙发现了。看到前面的一场战斗,周志强彻底被震撼了,这支车队的火力之强大,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即使日军甲种师团也不可能达到这样的火力强度。依靠自己十几个人手里的短枪,想劫持梁三儿的车队,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虽然满心的不情愿,但周志强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次的任务失败了。当务之急是保护手头的枪械返回大青山,缓解部队装备紧缺的局面。至于其他的,只有等下次机会了。
从马家店出发,周志强和梁三儿各自踏上了规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