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云风晕倒在破碎的瓦砾上,当她转醒时已在医院,被告知怀孕两个多月。云风从青春期开始就肩负沉重的农活,所以月事一向不准时,两三个月来一次是常有的事,云风一直没交男朋友,所以对月事从来不在意,也没空去在意。
云风默默垂泪,老太太坐在床头抓着她的手,不住摩挲,什么也没说。老太太总是一丝不苟的满头银发杂乱着,一下就老态龙钟了,虽然她嘴上不说,但是她心里跟云风一样痛苦难过。
老太太宽慰云风,“有些人注定是生命中的过客,不要去恨,恨会让你迷失生活的方向,最后完全丧失自我。”
云风沉默着流了两天的泪,老太太守在旁边,日渐枯槁,瘦的比她还夸张。云风迷迷糊糊地瘫在床上不吃不喝,有一天半夜突然被老太太推醒。
老太太容光焕发,头顶甚至冒着金光,像一个即将飘然远去的天使。云风以为是在梦里,所以她仍然一动不动,她的心死了,任凭谁怎么样吧,大不了一起死了算了。
老太太慈祥的微笑着,像每个冬日的早晨坐在自家厅堂晒太阳那样,她抚着云风潮湿油腻的长发。
“傻孩子,累了吧?躺得够久了,差不多是该振作起来了,日子得过下去,你肚子里还有我的小孙孙呢。
傻孩子,饿了就吃,累了就躺,困了就觉,醒了便要重新微笑,没什么大不了的,许多人终其一生遇不到爱情,你是幸运的,你爱人也被爱,奶奶相信他,他是爱你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暂时离开了你,但有一天他会来找你,奶奶看人一向很准。
不要恨了,活着已经需要许多力气,再浪费气力去恨,便活不下去了。
小孙孙在天上选了很久的妈妈,终于选中了你,答应奶奶,活下去。
不要恨了。”
云风依然不发一言,只是愈发汹涌的流泪,最后终于失控大哭,哭累了便沉沉睡去,这是这几天来她第一次深沉的睡眠。刚开始的时候她总是梦到陈若风,一梦到他,立马逼自己醒来,她不想再看到他,她恨他,于是不愿睡去。
那天早上云风被悲恸的哭声惊醒,是刘大嫂,她在哭什么?伏在她奶奶身上。
奶奶的四肢已经僵硬,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去恨的奶奶突然走了,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云风反而冷静了,她疼痛至麻木,她平静的送奶奶去殡仪馆火化,她把骨灰洒向溪流,终于意识到,再也见不到奶奶了,她再次嚎啕大哭。刘世杰一直在她身边不远不近的地方陪着,他把她带到他城里小小的公寓里,每日煮些简单的饭菜喂养她。云风始终不言不语,她专心的看着他占据半壁江山的农作书籍。
有一天,刘世杰带回一叠日本夜校资料,邀请云风去日本留学,云风先是感到惊讶,她不自觉的看向自己已微微隆起的孕三月肚皮。
“云风,如果你对农学有兴趣,不妨随我去日本,离开这个伤心地,也许对你比较好。日本的教育……”
“我去。”
刘世杰没想到云风答应的这么快,一下子愣住,但很快恢复常态,“云风,我会替你安排好一切,我有绿卡,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想尽快去那边又想待的久一点的话,最好,与我领证结婚。”
云风微微长大了嘴巴,本以为已经心如止水的她不知不觉还是红了眼眶,泪盈于睫,当豆大的滚烫泪珠滴在手背上时,云风冰凉的心像是被香烟烫出了一个小小的洞,这个洞像是一个风口,云风允许它吹进一些温暖的风。
刘大哥刘大嫂在机场上送别他们,除了他们也不会有别人了。云风拥抱刘大嫂,刘大嫂疼惜地拍着她的后背。云风想去抱刘大哥,可是怕刘大嫂吃味,刘大嫂一把把云风推进刘大哥的怀里,她再也忍不住,躲在刘大哥的怀里呜呜哭泣。钢铁汉子刘大哥也不禁动容,红了眼眶。
“傻妹子,刘大哥是你亲大哥,在外面受了欺负随时回来!我跟你刘大嫂搬到镇上去了,可别走错了。”刘大哥紧紧的抱着云风,他一直把云风当做稀世珍宝,从来不舍得对她有非分之想。
二刘互相捶了对方胸膛一拳。
“好好的,保护好云风,否则,对你不客气!”
刘世杰郑重的点头。
云风是他法律意义上的妻子,但是她不让他牵她的手,更别说是更近一步的亲密。刘世杰尊重她,爱惜她,他等她。
彼时的陈若风正躺在医院疗伤,他三番五次找到刘家,恳求他们说出云风的下落,刘大哥一次次粗暴的赶走了他。当他知道云风打算去日本重新生活后,为了防止陈若风拦截,那一次,他几乎把他打死。
陈若风在病床上躺了整整半个月,手断了脚也断了,当他能勉强下床的一瞬间,第一件事就是请老钟载他去刘家,可是老钟被陈楠带去非洲出差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陈若风只得找田小妮帮忙,当他们赶到刘家时,已经人去楼空,若不是田小妮在路上迷了会儿路,其实他们可以赶上见刘氏最后一面,可是阴差阳错,刘氏前脚刚走,陈若风后脚便到。
他守了刘世杰家很久也不见他回来,刘母终于不堪其扰,说他已去日本公干,三五年不回来也不一定。当时陈若风怎么也想不到,云风会被他带走,老太太的签证并不那么容易办,而云风是绝不可能抛下她唯一的亲人不管的。
陈若风消沉了很久,田小妮每日嘘寒问暖讲笑话,可陈若风像是死了一样,眼神里再也惊不起一点儿涟漪。他迅速的消瘦,像一张纸片一样终日铺在床上。
半个月后,陈楠迈着铿锵的步子撞开了陈若风的房门,他听了田小妮的报告,特意坐飞机从非洲赶回来,为此,他推掉了一个涉及数千万美金的洽谈会议。
他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床上那具没有灵魂、毫无生气的植物人,再三忍耐,才放下高高举起的权杖。陈若风现在太虚弱,若像往常一样把他揍一顿,揍完就可直接call风水师挑墓地了。
老狐狸陈楠心生一石二鸟之计。
“我知道她在哪里。”
陈若风的眼神终于看向了他,但是表情仍然淡淡的。
“是我把她藏起来了。”
陈若风终于嚯的一下坐起来,
“在哪里?还给我!”
他像一只被捕兽夹夹住小腿,动弹不得,饿了三天,见到猎人过来,仍然龇牙咧嘴,一副拼命的野兽模样。
“瞧瞧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我这一杖下去,你直接见到阎王!混账东西!老子养你这么久就为了让你玩女人吗?玩物丧志!”
“她在哪里?”陈若风仿若战场上杀红了眼的将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一年,把公司业务拓展百分之三十,我就告诉你!”
“呵,一年,她可能早就另嫁他人。”
“哦?你是对你自己没自信,还是对那女人没信心?瞧瞧你现在的样子,我要是她,一定不会再选择你。”
“百分之三十的业务?完成了你就把她还我?”
“是。”
“可以,老钟先还我!”
“不,老钟知道的太多了,我把他调到非洲去,等你完成了我给你的任务,我再把他还你!”
陈若风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的父亲,陈楠看到他的斗志已被激起,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等陈若风发现被陈楠算计时,他已出色的完成了他下达的各种指示,靠着这些目标,陈若风熬了过来,渐渐习惯了没有她的日子,只是,他变得深沉内敛,不再是那个流连花丛的轻浮阔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