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声未落,就听一阵沉重整齐的橐橐之声,两支队伍从假山中穿行而出。每队十人,队中勇士均持大戟,一水的金盔金甲,反射着阳光粼粼耀眼。
战国之后各国训练新军,都会再从中择出一支精卒,其中魏称武卒,秦称锐士,赵称突骑,而齐国在五都新军之中挑选豪勇之士,则谓之“技击”。
各国考核精卒的标准不同,像是吴起训练魏武卒,要能开十二石的硬弩,披三副铠甲,背长剑长戈五十支箭,带三天军粮疾行百里依旧能立时投入激战;而司马错训练铁鹰锐士,更是在这个标准上几乎增加了一倍。
齐赵两国的挑选标准却有所不同。
像是赵国,挑选突骑必以纵马开弓射靶,持枪击穿草靶的数量为考核标准;而齐国挑选技击勇士,则必以千人为单位分组,两两单挑武斗,最后千取其三,作为入选标准。
所以战阵之上,技击勇士未必最强,但其个人勇武却是六国闻名。
技击勇士便是齐国人心中的一根定海神针,众家将见技击勇士赶来,方才被眼前少年震惊的惶惶之心,顿时便镇定了。众人皆退开一段距离,为技击勇士们让出一块战场。
赵欢蹲身在地,手上脸上尽是鲜血,满眼血丝,瞳孔呈现玄色,脸上漫着一种不正常的狂热。他缓缓起身,大口地呼喘着气,似是极为兴奋,又似是极为疲惫。
“何人园中逞凶!”
技击勇士的领队一声暴喝,两名执戟勇士便风雷般冲向赵欢,两柄大戟一刺一挥,顿时带起高低两道不同的破空之声。
“活捉有赏!”
家将之中有人提醒,两人闻言不由有些后悔,然而已经晚了,直刺的大戟直取赵欢的胸膛,而挥出的那柄则以侧面的戟翅啄向他的太阳穴,都已离身寸许。
正在两人意念一晃之间,赵欢动了,腰身一拧侧而前出,颀长的身躯一纵浑似矫龙,胸膛紧擦着大戟的戟锋,他的右手一把便握住了戟杆,他的前襟尽被刮破,锦衣之上淌出一片血红。
对面的敌将心中暗惊,忙回拉戟身,却更加惊讶地发现竟然拉扯不动,正欲起脚踹开面前的少年,赵欢却先他一步撞身过来,不讲任何技巧,不存任何侥幸,就是硬碰硬地撞,以单薄的肉身与沉重的铁甲去撞,赵欢的身形带出一片玄黑,一声闷响,敌将大戟脱手,被撞得连连后退几个趔趄,堪堪稳住脚步,向前只迈出一步,突然弯腰伏地呕出一摊黑血。
侧面挥出的大戟一啄击空,拽而回勾,赵欢低头堪堪避过,头上发带却被锋利的戟翅勾断,一头乌发迎风散乱。
“淫贼赵欢,你对小姑姑做了什么?快杀了他!莫留活口!”
这时太史华也领着一众亲随赶到了,小姑姑不见了,李园也不见了,好在找到了赵欢,太史华怕下毒事迹败漏,一赶到便痛下杀令。
他才不管什么邦国外交,什么朝堂党争,他只知道自己同意李园下毒的事,若是被父亲和大姑姑任何一人知道,他就完了。
“杀赵欢者,赐田宅二百亩,赏两千金!”
对手已知赵欢的彪悍,若是活捉他当真要费番心思,现在不仅去了顾虑,赏格还翻了一倍,当下也提起十二分精神,要在其他人还未抢来之前解决赵欢。还悬在赵欢面门前的大戟,稍一回抽便转翅下斩。
赵也将头猛低,上半身腰背竟以一个极诡异的角度下落折叠一处戟一斩未中,又转刺脖颈,捎带两肩,赵欢以腰为轴上身转圆,几个疾旋险之又险地从戟势中避出。
大戟却又贴身劈落,连击他的下盘。劈而不中,便挺而为刺;连刺刺空,就横翅为扫;扫未扫到,又回拉成勾;勾未勾中,则高扬为挑……
先前赵欢近身搏击,将那勇士一击而破,原就是对手轻敌。
这人现在大戟在手,招招凶险,咄咄逼人,便似滔滔连绵的潮水不断冲击一块危石。
原来这才是技击勇士的真正实力。
技击之勇,勇冠五都,名震列国,现在来看果真名不虚传。
猎猎生风的戟影之中,赵欢一时如灵猿,一时如螣蛇,一时又如鬼魅,辗转横移,上跃下蹲,前后腾挪,却终是只有招架之力,不禁连战连退。
纵起的身体刚刚避过回勾的一击,弗一落地,大戟戟翅一翻就又要挑向赵欢的腹部下颌。
赵欢含胸收背,但伸在前面的头却是无论如何都来不及收回了。显然对面敌将也是算准了战机,狞笑一声,大戟果决无疑地挺翅上扬,下一刻他面前将绽开一朵妖冶而美丽的血花。早该如此了!
两人过招颇多,但实际上动作极快,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几个眨眼之间。
挑击的大戟雄壮而欢快,其余未能抢到功劳的勇士们也不无遗憾,扼腕叹息。
然而恶风突起,噹的一声金属巨响,这名技击勇士头上,忽然从侧面受到一记重击,整个人被砸得横身飞而出,倒在地上呲牙咧嘴捂住头盔几个甩头,抬头再看,就又是一惊,原来偷袭自己的也是一柄大戟——赵欢的手里也有一柄戟。
“什么?!”所有的人再次瞠目结舌。
其实,先前赵欢将敌将直撞而出时,便顺手缴下了他的武器。只是他灵觉一片浑噩,又不懂运用,所以只是空拿在手,渐渐的大家也都忘了。
他的本识被猛毒所侵,扶摇功法自转化毒,整个人便进入了蒙昧,那平日被本识压制的暴戾一面便显露出来。
逼毒化气,本识渐渐恢复,却又被这“暴戾的一面”给压制了。
“那个它”经过和氏璧的至圣至邪之气炼化,如今越发乖戾强横,但心智已残,便如一只洪荒猛兽,如今好容易重获自由,怎能再容这个假“赵欢”鸠占鹊巢?
要不是技击勇士这势在必得的一击,“那个它”绝不会放弃对这具躯体的控制。也就是在“它”看来已成必死之局的时候,“它”才肯舍得将这大好体魄扔回给赵欢。
赵欢重获视觉,眼睛一睁,大戟的翅尖已离他的鼻尖不到一尺。大骇之中,关键时刻每日的三百剑功夫起到了作用,也不管手中握的是什么,便本能地挥了出去,赵欢决定——楞他丫的。
一击而中,伏地的那人刚刚抬起头,一戟便又砸在他的头上,那人的脑袋便又是一懵,接二连三,赵欢倒持大戟当成棒槌,把这人的头盔当成木鱼般猛烈敲击。这打法,直把周围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一时竟都忘记了动作。
几下之后,赵欢才咦的一声,突然觉醒似的将大戟调转。
终于不再是敲,大戟一挥而出,众人啊的一声,那被当成木鱼的可怜虫好不容易稍稍缓神,侧方便是寒光乍现,噗的一声人头滚落在地。
技击勇士无不决眦咬牙,自己的地盘上,还数倍于敌,竟眼睁睁看着这少年将袍泽给斩杀了。
“备阵备阵!”
技击勇士杀意渐浓,首领一声令下便组成了两个方阵,分从两面压向赵欢。每阵由两排执戟勇士构成,两排大戟搅动,便是一架人命的收割机,任是什么高手,与这军阵硬碰硬,登时也叫他化为肉泥。
赵欢身御五龙之气,将大戟舞如旋风,堪堪与两阵保持距离。
首领一声令下,军阵陡变,前排伏身勾腿,后排挺戟前刺。
一片寒光中,赵欢旋身而起,转而回落,将几柄大戟压在脚下,头顶却又有戟啄来,他双臂将大戟上架。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戟杆……断了。
辣块妈妈,什么破质量啊?赵欢心中暗骂,一柄戟的小翅已经勾进他的肩头。
一股钻心剧痛,赵欢忙用断戟横扫敌手,忍痛将这戟头拔出,刚想换这一柄,便又是几道寒光刺来,赵欢忙舞动双戟,“啪”的一声,这柄竟也断了。
人若倒霉,真是喝水都塞牙,放屁都扭腰。
赵欢却来不及感慨,兀自舞动两戟,却不知怎地,两戟被折后倒比先前灵活轻便许多,加上赵欢鬼魅般的身法,和近似变态的身体柔韧性,击、刺、扫、啄、勾、崩……双戟上下翻飞,舞如狂风,动如雷霆,只攻无守,以攻为守。
他整个人又似恶蛟入海,猛虎出山,两柄断戟竟如身体的一部分般浑然趁手。
技击之阵不由阵脚微散,众人为赵欢的这种变化所慑,竟然一时不敢近前。
只见赵欢披头散发,手持一双断戟立于阵中,一身锦衣尽被鲜血染透,有他自己的血,也有敌人的血。
“这是什么兵器?这又是什么招式?”技击勇士首领看得暗惊。
这——只是断戟而已,要非要以兵器而论的话,倒是可以归为双戟。
双戟这种武器形制战国之时尚未问世,敌将首领自然不识。
其实纵观中国历史,双戟作为武器也极为偏门,但历史上却有一位善使双戟的绝世悍将,大大的有名,那便是三国时期的典韦。
一部三国,武将上千,俗话说,马战看吕布,步战看典韦。吕布、典韦所用的武器都是戟,但吕布之戟是双面开翅的方天戟,典韦之戟则是镔铁打造,只一面有翅,且比单戟要较短,却是一对。
便是这双铁戟在手,典韦恃之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境,百万军中,直取上将首级,人称:“古之恶来”。
现在赵欢手中两柄大戟都从中间折断,形制上倒与典韦之戟浑然相似。
嬴姓赵氏——
——蜚廉、恶来之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