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来来不及把最后一句话说完,胸口的剑锋又前进了一分,剑好冰凉,似是把一直燃在他心里的那团欲火也熄灭了,他竟感到一丝轻松,却又马上为这种感觉愤怒起来,但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了。
赵欢目睹了这一切,也是他说出的话彻底乱了司马来的心神,那柄剑才有机会刺入司马来的体内,然而形势陡然逆转,却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这不是他的计划,也并非灵光一闪的妙计,他只是出于本能的反应,一种雄性天生对雌性的保护欲望。
脖颈和腿上的伤还在钻心疼痛,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一个跛子,但终归命是保住了,孔瑶和白薇也都得到保全。
司马来的身躯恰好将他的视线挡住,握剑的人是她们中的哪一个?是孔瑶,还是白薇?
剑被缓缓、缓缓地抽出,司马来身后的那人像是怕被血溅到似的,动作极慢,但在剑离开身体的那一刹那,辛热的动脉血液还是喷涌而出,司马来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随即直挺挺地倒在血泊之中。杀死他的不是白薇,也不是孔瑶,而是那个假公子欢——那个他以为已经被自己的药丸牢牢控制的奴隶,肯为自己舔鞋底的忠犬奴仆。
假公子欢满身溅血,两手颤颤巍巍笨拙地握着短剑,像是已经被吓傻,一呆之后双手连忙一缩,短剑嘡啷一声掉落地下。
赵欢先前一直躲在孔瑶的裙下,自她裙下出来又一直自顾不暇地装相做戏,始终未曾注意到这位假公子欢的相貌,此刻两人打个照面竟然觉得有些面熟。
“你是……”
赵欢只继承了原来长安君的部分记忆,明明话到嘴边,却始终再想不起。
听到问话,假公子欢一个醒神,忙双手合揖对着赵欢方方正正躬下身子:“草民李园,拜见君上。”
啊,是了!赵欢记起这人本是自己原来的使团中大夫的一个幕僚,名叫李园,长安君和他虽然地位悬殊,但两人面貌都是潇洒俊逸,眉宇之间还有一些相似,所以倒是对他有所印象。先前使团遭遇伏击,清点伤亡时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两人却能在此时此景相遇。
李园长躬不起,赵欢本来最是讨厌这些打躬作揖的繁文缛节,但方才耳闻目睹了司马来的种种变态行径,自己更是扎扎实实来了一出角色扮演,现在看到有人向他郑重作揖,顿时有一种重回文明世界的感觉,心里生出亲切,却又突然想到李园之前的丑态恶行,更是冒自己之名,害自己差点被孔瑶的大腿夹死。但若说怪罪他,自己却又实实在在是被他所救,不光自己,还有孔瑶和白薇。
赵欢一肚子疑问,正欲详询却被白薇强行按住:“小贼,你若不想残废便躺着别动。”小姑娘找来了两根木棍作为夹板将赵欢的膝弯处直直绑起。
赵欢道:“你不杀我了?”
白薇脸上一红只是埋头劳动,并不回答。
赵欢又道:“之前的恩怨算一笔勾销了?”
白薇将那绑腿的布条狠狠一勒,引得赵欢一声痛呼。
“你再不闭嘴,看我不把你另一条腿也给打折。”
“哟哟,”孔瑶一咬嘴唇,“色胚就是色胚,当着自家婆娘的面就开始跟野女人打情骂俏了。”
赵欢微微皱眉,但他先前确实喊过孔瑶娘子。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白薇怒道。
“人家嘴巴干不干净你不知道么?再凶?再凶我还亲你。”
“你……”白薇气得不知说什么好,打架吧大家都受着重伤,吵架吧又吵不过,一腔怒火只能发在赵大公子身上,气鼓鼓将他本来被自己用膝头架着包扎的臭腿朝地一扔。
“哎唷!”赵欢大呼一声,“痛痛痛,瘸了瘸了瘸了。”
“哪里痛了?明明没用力的。”小姑娘态度连忙软了,还真怕自己一个不慎给他落下残疾。
孔瑶却在一旁暗笑不动,眼神仿佛在说:“你那小把戏,骗骗小姑娘还罢,却还骗不了老娘。”她的眼神又突然闪向李园,变得警惕起来。赵欢与她的眸子一交,便也把眼神移了过去。
李园眼观鼻,鼻观心,一直躬在那里,他素知长安君的品行,虽然顶着贵公子的光环,却实在不比司马来好上多少。自己今日的一番言行想必也不会受到什么责难,说不定或许还会受到赏识。但是他还是需要解释,尤其是他还冒用了长安君的名字。他在等着,对于等待,他实在找不到比躬着更合适的姿势。
李园静静注视着长安君的一举一动,他与那二女调笑完毕,果然重新注意到了自己,冷冰冰问道:“李园,你为何会在此处?又为何冒用本君名姓?”
李园躬上加躬,身子再低一分:“冒用之罪,虽该万死,却实乃事急从权,还请君上宽恕。”
“喔?如何事急?又是如何个从权法?”
“回禀君上,那日山谷遇袭之时,小的正好到林中方便,才幸得逃出,跑出数里却又被司马欢所劫持,小的想报出公子的大名将他震慑,谁曾想却被他掳到了洞中……”李园肯然答道,其实他分明是在战局初开之时便佯死躲过一劫,并且极能隐忍,竟是趴在死人堆里躲到天黑。直到月上高天,林中经过一个高来高去的侠客,他大声呼救自称赵国公子,对着侠客诱以高位、钱财,一通封官许愿,希望“侠客”将他护送回到邯郸。谁知“侠客”却并不吃这一套,下面的剧情跟司马来所讲的差不太多,司马来抛出“姐嫂妈”无耻三问,李园则毛遂自荐,只不过司马来有点未曾提及,李园向他初次谏言竟是拿着使团遭伏的女尸亵辱取乐,就地取材,立竿见影,不然司马来怎么会那么快便认定他是个“天才”?
赵欢又问李园道:“司马来给你吃那红色小丸却是何物?”
李园道:“回禀君上,那红色小丸乃是司马来独门秘药,名曰‘无妄神丹’,吃了以后飘飘欲仙却极易上瘾。小的被迫服食,幸得最后神智才恢复了清明。”
赵欢听罢暗想:“谁人心里没有阴暗一面,这个李园被司马来以红丸控制,做出一些非人之举也属情有可原,况且他还是在最后时刻做出了正确抉择,却也不是不可原谅。”
他却哪里知道,这李园每每被喂食“红丸”便佯疯卖傻,事后躲到角落将胃抠吐,他的所作所为一直都是在隐忍表演,不然那致命的一剑又怎会出现得那么适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