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女孩哭着,哭得那么伤心,眼妆都哭花了也浑然不觉。她平时是那样的爱美,现在却顾不得了。
陈进恍惚了半天:明明是他撞见了女友同别的男人约会,怎么现在搞得倒像是自己的错?
“兰兰,咱们讲点道理好不好?”
陈进说道。
但是他又错了,须知男人女人之间本就没有什么道理好讲。
果然,叫兰兰的女孩更激动了:
“讲道理?那我就来和你讲讲道理。咱们俩在一起三年了吧,你带我买过几回衣服,旅行过几回,吃过几回像样的晚餐?你对我的承诺兑现过吗?整天就知道宅在家里,你算个男人嘛,你考虑过我们的未来吗?”
陈进语塞,他知道,是自己让她失望了。
女孩等着陈进说点什么,但是他没有,于是她的眼神更加失望。
于是她说:“是,我是虚荣,我是拜金,但是一个人追求更好的生活有错吗?我想要在这个城市体面地生活,这有错吗?
“告诉你,我就是看中了他的钱,他能带我来这种地方吃饭。你,能吗?”
女孩哭得梨花带雨,肚子里的委屈仿佛一天一夜也说不完。但是她不会告诉他,其实今天是家人安排的约会,而她只是为了应付好心的姨妈。她一直期望着,期望男孩能有所改变,但现在却更期待他能抱她入怀。
“分手吧。”
可是成进说道。他自然也不会告诉她,他为了给她买一件像样的生日礼物啃一个月馒头,只是想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却处处碰壁。
他爱女孩,但他还有可怜的自尊。正因为可怜,所以他不能放下。
女孩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消失不见。她等着陈进做出解释,可能陈进也在等她,但最终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既已选择,何必多说。
既然在一起两个人都感到累,那就分开吧。
五星饭店的大厅金碧辉煌,并没有太多的人注意到这场小小波澜。这样的事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再平常不过,平常得似乎没有太过伤心的理由。
分手而已,任何没风度的行为,都是历史的倒退,都该遭到成人世界的集体唾弃。
“是,我是虚荣,我是拜金,但是一个人追求更好的生活有错吗?我想要在这个城市体面地生活,这有错吗?
“我就是看中了他的钱,他能带我来这种地方吃饭。你,能吗?”
女孩的话不断在陈进的耳中回荡,钱钱钱钱钱钱,难道这个世界只认钱吗?
突然陈进的目光定在了一处:
“我有钱啊!”
……
……
南城步街,和氏典当行——房是欧式洋房,门脸儿却是黄花梨的雕花门脸儿,中西合璧,倒也说不出是不伦不类还是别具匠心。
此时的陈进可没有心情去置评店主的品味,也无心端详店内陈列的珍玩,只是眼睛盯着一处,略微拘谨地等待着。当铺这一存在,在他的印象里本来只属于年代剧和鲁迅小说,实未想到有一天会和自己有什么瓜葛。
良久,他才又开口问道:“老板,到底值多少钱?”
“不当。”
朝奉爱答不理,嘴里只蹦出两字,老眼略一耷拉,手握紫砂自顾自地滋滋喝起茶来。
“为什么不当?”
“小朋友,你这个东西不值钱的。”
“怎么可能?这可是我家祖上传的长生玉啊。”
陈进有些微恼,不知是被称作小朋友心中不喜,还是怪这老头有眼无珠。
“嘿,还长生玉。”
老朝奉似是呛了一口,终于离开了壶嘴儿,焦黄的手指顺着鼻沿推推眼镜,拿腔作势道:“小老弟,有句话我说了你可别不爱听。你这个啊,它根本就不是玉。”
“不是玉?”陈进讶然。
“不是玉,那是什么?”
“这我可就不知道咯?这得问你自己个,要不然,再去问问你家祖宗?”老朝奉捏起唇上的小胡,这种幻想一夜暴富的吊丝他见得多了,幻想破灭失魂落魄的也见多了。虽然早习以为常,闲来无事时也不介意挖苦一把。
“你别胡说八道,定是你自己瞎眼,不懂装懂。”
陈进道,赌气地将玉一把抢过,大步跨出门去。只听老朝奉在身后唤道:“也别扔了诶,好歹是个玩意儿。再传个几十辈,兴许真他娘的成宝贝了。”
刚才一幕,在这一天的时间里再三上演。三月的北方尚有些料峭,陈进迎着稀落的行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许他的大部分人生都是在这种状态下度过的吧。
他,一个大龄非文艺工科男青年——简单地说,是个宅男。他这小三十年里除了上学,上班,上下学,上下班,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穴居在家里,大部分的人生都献给了空想。他的脑袋里面永远塞满一堆杂乱而无用的东西,有人说他是白痴,也有人说他是个天才,曾有女生不无崇拜对他说:阿进,我想你一定会成为不一样的人的,拥有和我们大多数人都不一样的人生。当然这些都是上学时候的事了,现在,人们看向他的眼光里面,更多的是另外一种东西:平凡。
没错,在许多个不切实际的梦想破灭之后,他终于也成为了庸庸碌碌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拥有一份公司文员的工作,唯一令人安慰的是有一个温婉懂事的女票,可是今天也没有了,为了真正的票子。
早晨剃胡须时,他打量着镜中的那个人,神情既不够镇定从容,也缺乏年轻人值得称道的凌厉张扬,就是一个普通的,年纪坐二望三的,做事冒冒失失的,满大街都是的那种青年。
这就是我吗?
一个loser?
有时他兀自发问,当然没人来回答他。
也许是为了钱,也许是意气难平,一无所有的他便记起来家中的那块祖传宝玉。
“祖传宝玉?”
陈进苦笑。须知他当初下决心典当已是极为难过,现在反而典当不出,更是苦闷到了极点,心里念叨:“玉啊玉,我们家代代把你当宝,就算吃不上饭也没有将你变卖了,要不是出了我这么个败家子,还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破烂玩意儿。”
说着陈进随手便向马路中央抛去。如此愤愤然地走出几步,也不知为何,心中更加怅然,再也迈不开步子了。
虽然已知这“家传宝玉”实际上不值一文,却始终觉得割舍不下。心想昨天我还供之如宝,今日便弃如敝履,也忒不道义,玉若有觉,岂不可悲?
陈进疑豫再三终还是折身捡起,却又不由暗恼自己的优柔寡断,怎么看也不像能成大事的人。
心思数转,其实只在一瞬之间,他才刚直起身,一辆过弯打滑的货车呼啸而至,伴着刺耳的急刹,陈进手握他的“长生宝玉”便化身天外飞弹,顿时被发射到百开外。
电光火石之间实在没空让他追悔,灵台之上划过一个万分夺目的“卧槽”,就此没入浓稠的虚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