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的脸上虽带着微笑,却怎么也掩饰不住那眼底的审视之意,尤其在琥珀附耳对贾母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那本就浅薄的微笑也变得勉强起来了。
贾母对贾赦、邢芊芊道:“咱们家的人不多,故而你们夫妻俩以后可要用心,为咱们荣国府添丁加口,方为我荣府之功臣。好了,大家伙都等着你们去敬茶呢。”
贾赦、邢芊芊先给了空着的左首官帽椅磕头,再是给贾母,磕完了头邢芊芊接过了丫鬟端上的茶盏亲手奉给了贾母,“娘请喝茶。”
贾母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便放下了,便将早先就准备好的见面礼给了邢芊芊,一整套的赤金头面首饰,一边的王夫人瞧着心头暗喜,倒是贾敏觉得很是不妥,邢氏虽是继室,以后却是荣府的大太太,乃是荣府名正言顺的女主子,老太太便是不给玉如意做见面礼,也该以其他寓意更好的东西代替才是。
母亲这几年当真是有些糊涂了。贾敏心里暗叹,早知道她便可以劝劝母亲的。只是她也明白贾母的性子,最是有主意的一个人,便是最疼自己这个女儿,想来也是不会听得进去的。
左边站在的是各位老爷、少爷,打头的男子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件宝蓝色祥云团花的锦袍,长得和贾赦有四、五分相似,但是神色冷凝严肃,眉宇间有着掩饰不住的清高之色。这应该就是处处以读书人自处的贾政了。他后头站在的贾珍、贾珠、贾琏以及被乳娘抱在怀中的贾蔷、贾蓉。无论大小,居然个个面如敷粉,容貌很是出众。可怜这几个人,除了贾珠早死,竟是无一个人成器的,反是一个比一个赛着荒唐。
至于女眷这边的,打头的女子一张鹅蛋似的圆润脸儿,穿着一件酒红色的洒金春衫,头上也插着有些老气的双鱼簪子。生生将年龄给拉大了五六岁似的。这个明明还算年轻,可穿着打扮极为老气的女人,自然就是王夫人了。而她后头的女子是贾敬的妻子许氏,近四十的年纪却一身的孱弱气质,对比很是明显。其后的女子年龄和邢芊芊相近,容貌更是清丽出尘,当真是眼如寒星唇似三月的樱花瓣,让人见之忘俗。她穿着一件湖水蓝的褙子,头上只带着珍珠头饰,很是素净,这位自然就是红楼之中引得无数人臆测不已的,绛珠仙子的生母贾敏了。
贾母道:“咱们家在京的族人不少若是一一认下来要费不少的功夫,故而今日只捡荣宁两府的亲眷先认着。其后的三日,咱们府里还要摆戏、设宴,族人们都会过来,到时再认认便成了。”
贾母这话说得体贴,邢芊芊自是得一脸地谢意地应了,心里却是百般瞧不上贾母这幅做派,按理说像是贾代儒等老一辈的近亲也该认认的,便是人家分出去的,那也是老国公的弟弟呢。再则,贾敏在这儿,但是贾敏的三个庶姐却是全都没出现,邢芊芊也越发觉得贾母这样子,当真是连面子也都不太要了。
好在除了贾母,贾赦的辈分最高,能受邢芊芊的礼的人又都没出现,故而这认亲多是平辈和晚辈,邢芊芊只需好好儿地曲膝还礼或是微笑着颔首就是了。先左后右,和众人一一见过后并奉上了表礼,给贾母、贾政、贾珍、王夫人、许夫人的是鞋袜,给贾珠、贾琏等几个小的,则是文房四宝等物和两个小小的金元宝,只贾琏多了一套鞋袜。而给贾敏的,则是珍珠头面一套。
众人瞧着了,只王夫人眼眸闪了闪,觉得邢芊芊这是在讨好贾敏,却忘记了她入门时的表礼也是差不多的。贾母却是心中稍微满意了点,暗道着邢氏虽一大早挑唆着老大赶走了近身伺候有些时日的两个丫鬟,却也不是不知礼的。
童妈妈怀抱中的见面礼还有不少,邢芊芊看了眼贾赦,这才抿嘴不好意思地道:“之前我听老爷提过,几位姑奶奶都带着孩子归宁了,本以为她们会在的……”
贾母不以为然地道:“她们是在府里头的,晚上你见到了再给见面礼也不迟。”
接着是众人见过贾赦与邢芊芊,除了贾珍的目光不正,目光如钩子般上下打量着邢芊芊,还装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唤道:“大伯母。”让邢芊芊心里老大不舒服。
而本以为认亲会平平淡淡地结束的邢芊芊,准备殷勤地扶着贾母起身时,却听到正堂外头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不一会儿便有一小丫鬟跑了进来禀道:“老太太,大姑奶奶、二姑奶奶并三姑奶奶带着几位表小爷、表小姐在院子里头,说是大太太认亲,不能够漏掉了他们。”
贾母的脸色微微一沉,眼中的冷光微微一闪,大概是外头的噪杂吵闹之声更大了,贾母压住了怒火出声道:“请几位姑奶奶进来。”
王夫人本就不是个机灵的,反倒是贾敏低声劝了贾母两句,“娘,姐姐们大概也是想着来给大嫂见礼的。这大喜的日子,娘您也就别放在心上了。大不了晚些时候在训斥姐姐们一顿就是了。”
贾母深深吸了口气,心里对三个庶女的不满却是更深了。想到三个庶女都是贾赦写信给叫回来的,那不满也有一半转移到了贾赦身上。她冷冷地瞪了贾赦一眼,冷声道:“她们既然想见见老大夫妻俩,我也不拦着了,更不好打扰了他们。我们这就散了吧,政儿,你和珍哥儿去外院好生招呼那些个还未告辞的亲朋们,可别怠慢了。敏儿和政儿媳妇扶着我回去,我那儿还坐着两、三位至交家的老夫人呢……”
贾母这话说出来,可真真是落了贾赦邢芊芊的脸面,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贾赦和邢芊芊的身上。贾赦脸上露出羞恼之色来,可是半晌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邢芊芊,瞪大了双眼一副焦急的样子,片刻后才对贾母道:“老太太可是生气了?这是为何呀?便是三位姑奶奶都是庶出的,可也是老国公的血脉,如今既然在府中,认亲时见见也是合乎礼数的呀。不过,老太太若是不高兴,便让她们离去即是了……”
邢芊芊的话一出,正堂之中顿时一片肃静,贾母冷笑了一声道:“当真是娶进了个好媳妇呢!才进门便教训起婆母来了。”
贾赦心里虽暗暗为邢芊芊的话叫好,此时却是冲着她开口骂道:“邢氏你说得那是什么话呢?老太太最是知礼守规矩的人了,她怎么会有错?你还快给给老太太认错?”
邢芊芊心里暗骂贾赦无用,正在踌躇着是依着贾赦的话给贾母认个错呢,还是继续“天真直率”地插贾母小小的一刀时,外头的喧闹声却突然地没了,才做了荣府管事不过一年的赖大一头汗水,满脸喜色地进来了,“老太太,大喜呀!大喜……”
贾母疑惑地看向赖大,出声呵斥道:“你可是咱们荣府的大管家,怎么这般沉不住气?当真是不如你老子稳重。到底是何事,还不快快说了。”
“天使、天使驾到啊!我已经吩咐大开中门,迎天使入府。”赖大抹了下额头上的汗珠子,一脸激动地道,“我瞧着三位姑奶奶吵着实在不像话,便让人将三位姑奶奶全都给请去了后头,还望老太太恕罪。”
贾母自然不会怪罪赖大,还觉得他做得好。要知道自从老国公贾代善去世之后,荣国府已经好几年没有正儿八经地接一回圣旨了。
贾母顿时就惊惶难定,自然是顾不得生气了,连连让贾赦、贾政兄弟俩赶紧去二门处迎天使,她则忙唤着王夫人和贾敏扶着她回房去换上品级大妆的服饰来,心里却在暗猜着圣旨会是说什么。
邢芊芊在后头跟着,心里却是有些谱了,被该是太子应下的承诺,给自己一个诰命的身份今日就来了吧?她抬眼瞅了眼激动得不能自抑的贾母和王夫人婆媳,她们俩若是知道旨意是给自己赐下诰命夫人罢了,那脸色肯定会狠精彩。
待荣禧堂中香案摆好,众人齐至中门跪迎,便见承德殿大太监夏德海骑着马到了,其后又跟着不少的内侍随从等人。夏德海年过五十,虽一脸的皱纹,却是白面无须,他含笑地看了荣府众人一眼,视线在邢芊芊的身上硬是多停了一会儿。他扶着小内监下了马,这才捧着诏书走至荣禧堂的正大堂后,南面而立,口内说道:“圣人诏,曰:闻已故荣国公贾代善之子一等将军贾赦,今续娶妻金陵邢氏女,德容兼备,素雅弘宽,今封邢氏为二品郡夫人,望夫妻二人克臻孝敏,琴谐和瑟,内绵延子嗣,外建功于国。钦此。”
夏德海念完了圣旨,便含笑着道:“众位快快请起。老太君可是娶了个好儿媳呢,这旨意可是圣旨明发,国朝少有哇!这是二品夫人的敕书玉轴,还请收好。”
夏德海深深地看了眼邢芊芊,一脸笑意地道:“咱家恭喜夫人了,太子妃娘娘还让咱家代为相贺呢。这些是太子与太子妃的贺礼。圣人发旨之时,还有宁王、许王两位王爷在御前,于是也托了咱家将贺礼带来。夫人进宫谢恩,可千万记得往太子妃娘娘、宁王妃、许王妃跟前谢恩呢。”
邢芊芊忙道不敢,转头看向心情复杂莫辨的贾母笑道:“老太太,夏内相辛苦而来,该谢谢人家才是呀。”
贾母压住心底的惊涛骇浪,挤出笑容来吩咐琥珀去取了二百两的银票来封与了夏德海,待恭送走内监,她才神色复杂地看向邢芊芊道:“老大家的,你可真是有本事呢,这么大事儿都瞒着我们。想来赦儿也是不知情的吧?居然是二品夫人,赦儿也不过是三品的一等将军罢了……”
贾母当真是宅斗高手,这就开始挑拨离间了。邢芊芊忙叫屈道:“老太太这可真是冤枉我了,这诰命的事儿我当真是不知情呀!也许是霍家老太太在太子妃面前说了些什么吧。不过有诰命是好事呀,老太太为何不高兴呢?圣人方才在圣旨中还说了,望我与老爷琴瑟和鸣,往老爷好生振作,做一些于国有益的事儿呢。”
邢芊芊说着竟是当众挽起了贾赦的胳膊摇了摇,偏头娇笑道:“我相信老爷定不会辜负圣人的期许的,是不是呀,老爷?”
贾赦还未从新婚老婆被封了二品诰命夫人的震惊中回过神,邢芊芊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了,嗯嗯地点头应了。倒是将贾母和贾政夫妻俩给气倒了。至于宁府的几人及贾敏,却是一脸复杂之色,看向邢芊芊的目光早已没有了先前的轻视了,满满都是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