蝎子的毒(1 / 1)

讲一个故事吧,时间应该是在我读三年级的时候,那时我们全家还居住在木头为梁,土砖为墙的老房子里,屋顶上结满了蛛丝,同时也被冬日里燃烧的柴火熏得黝黑,布局也简单实用,一件大厅,两小件像耳朵般的侧室。每逢下雨,父亲就会爬上屋顶,用塑料纸遮掩住泥土龟裂的缝隙。尽管如此,母亲还是会把洗脸盆放在靠近漏雨的角落,滴滴答答,不久瓷盆便盛满了雨水。所以,小时候我是不怎么喜欢的夏天的,但不单单因为拮据的生活,而是那些整夜让我恐慌的事情。

大概是土房子的缘故吧,墙面和椽子间的缝隙总是富裕,因此,便居住着些老鼠、潮湿虫等稀奇八怪的邻居。最令我恐慌的是,那些在夏夜里,悄无声息,从墙缝间爬出来纳凉的蝎子!对,千真万确,是蝎子,而且是蜇人特疼的那种。北方的夏夜,酷暑难耐,家人总是在地上铺下凉席,打发从天而降的热浪,以前的农村常常是如此过夜的。就这样,飞来横祸,与我不期而遇,一只蝎子的毒针,蛰在了我的脚面,顷刻间浮肿起来,将我从梦境里刺醒。

因为时间岁月太过稀释人记忆,我已经记不清楚是否有过嚎啕大哭,但那种疼痛的感觉,依然记忆犹新,因为这疼起来与众不同。我被野狗咬过,被马蜂蛰过,被倔强的驴子踢过,可这些不幸与蝎子的毒针带给我的疼痛比较,都相形见绌。母亲把这归咎我体质,原因是不能抵御蝎子的毒素,于是,我的整个大腿像电击了般,由内而外,沿着神经蔓延,日日麻痹与阵痛。

虽然,母亲把那只蝎子,放在炉子上烤熟了哄我吃,可它香甜、蹦脆的肉身仍然不能去除整条右腿的疼痛。那时,我想起了村子里那些不怕蝎子的人,他们被蛰了以后,不仅安然无恙,而且直接生吃,以惩罚伤害自己的罪魁祸首,对我而言,羡慕不已。就这样过了两日,疼痛依然没有丝毫的缓解,我清晰地记得母亲背着我四处求医的情景,尝试各种治愈的方法。我依偎在母亲柔软、厚实的肩膀上,如同病入膏肓的羔羊,走在大街上,遇见个人,都热心的问起,这个孩子是咋了?母亲便立即停下步子,耐心的诉说原委,并询问有没有什么治愈的法子。矗立许久,但却始终不肯把我从她略显佝偻的背脊上放下。就这样,她驮了我整整一个星期。

这几天里,生性要强的父亲,不但没有给我暖心的安慰,而却在满口责备我不成气,也唠叨母亲护犊子!因此,那时我觉得,父亲的爱就像他手上老茧一样,又臭又硬。还好那时母亲的后背,是我最温暖的依靠,也成为我缓解疼痛的唯一良药。

然而,只是后来我才知道,故事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简单!

母亲试图帮我缓解痛楚,比如,用椿树叶子熬制的温水泡脚,把蝎子草捣烂了敷在伤口处,甚至到门诊上打一针镇痛剂。但是,这些法子却无半点效果,但母亲还是最懂我心思的。她放下了手里的农活,到小卖铺里买来许多零食,好让我打发疼痛,转移注意力,虽然悲哀与幸福同时兼备,但我心里还是感觉,幸福的滋味多谢。

一周过去后,毒素在我体内也被消耗殆尽,一家人围在灯光下默默地吃着晚饭,清爽晚风拂过梧桐,从窗纱缜密的空隙中吹进屋子,再落到我已复原的左脚,一丝清凉代替了原初灼烧的疼痛。我顿时感觉自己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虽然曾经狼狈不堪,但我为自己能够煎熬过来,而感到异常的骄傲。

此时,对此事从来不问不顾的父亲,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拍了拍我额头,表示迟来的安慰。说实话,我能感觉到他那长满老茧手掌,是多么坚硬,就像他整日在山上搬运那些带着棱角的青石一般。但我却无法原谅,因为他在我最需要关爱的时候却仍是犟脾气,不肯坦露半点慈爱的心。

饭后,母亲一边收拾饭碗,一边抱怨那只毒蝎。母亲说,那天夜里,在听到我呼喊脚疼的惊吓声时,她便起身去开灯!而那时父亲第一反应,则是摸黑徒手抓住了那只伏在我脚面上的蝎子!毒刺瞬间刺透了父亲的老茧,但他没有吱一点声,没有抱怨这只该死的蝎子蛰了他。讲到这里,母亲调侃道,那只蝎子真够毒的,把你爸的右臂折腾的够呛,真是父子骨肉相连呀!体质都受不了蝎子的毒。

虽然这时候,父母对这件小事都一笑付之,而我却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心突然被蛰了般疼痛不已。直到此刻,我才察觉,只顾着受伤的自己,原来忽略一切,忽略父亲也在陪我忍受着同样的疼痛,我羞愧万分,不知如何言语,更不知他在山上忙着为了全家人的生计而奔波时,会不会在意这样钻心的疼痛。

大概父母早已忘记了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因为十几年间,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有甚于蝎毒的折磨与忍受,但父亲和母亲却都缄默不语,每次回到家时,冲我迎来的总是一副微笑却挂满皱纹的面孔,他们老了,但那些我所不知的故事,却永远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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