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说：“还在担心灾民们的事么？”
梧桐摇摇头，撑着脑袋叹气：“担心也没用，懒得去想了，纯粹睡不着而已。”
问心道：“多思才会多虑，你若心如明镜，自然不会难以入眠。”
梧桐撇撇嘴：“可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灾民里没有我的家人，我的事业步步高升，身边还有你们这样的朋友陪伴，最该是知足的日子吧。”
问心轻笑一声，没说话。
梧桐看着他清澈的眼眸，感觉自己好像被他看穿一般。
真是奇怪，明明之前遇见时，还觉得他是一个不晓人事的傻和尚。
这才过了多久，她竟有些看不透他了。
问心垂眸看着桌上的信纸，纸上已经写了两个字。
他缓声念出来：“若兰……是你中原的那个姊妹么？”
梧桐嗯了一下。
“你现在都当上将军了，为何不把她接过来？省得写信。”
“她不喜欢兵营的生活，而且她已经有丈夫和子女了，不会过来的。”
问心深深地看着她：“有一事我真的很不解。”
“什么事？”
“同样是女人，为何你没有像你姊妹一样，相夫教子，而是选择了这样一条堪称荒唐的路？”
也正是以为她的选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才会在人牙子的船上遇见。
梧桐摸摸脑袋，不知该怎么回答。
以她接受的教育看来，自己的选择再正常不过，脑抽了才会留下来相夫教子。
可在这个年代的人眼中，她的做法的确是惊世骇俗。
心底那个最终的秘密，她不想说给任何人听。
梧桐哈哈一笑，装傻道：“因为我胸怀天下啊。”
问心没有犹豫地摇头：“你不是那样的人。”
这下就很尴尬了，梧桐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难道我看起来很自私么？”
“你心系的，从来都是你所爱的人。”问心顿了顿，继续说：“如果你现在身无分文，不是什么将军，你会为了那些灾民立志做官，去拯救他们，拯救这个天下么？”
梧桐怔怔的愣了半响，随后往桌子上一趴。
“不跟你聊天了，跟和尚聊天真可怕。”
一个个都是心理学家，干脆改行当算命先生去好了。
问心笑笑，站起身来，告辞离开。
梧桐关上门，回头看了看信纸，忽然间半点写信的精力都没有了。
她朝床上一躺，睡了过去。
鸡鸣破晓，将军府里热闹起来。
一袋袋大米被送进厨房，煮成一桶桶粥扛出来。
每个人干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
不过也有两个杂役忙里偷闲地在聊天。
一人道：“你说咱们将军是不是脑子有病？王爷又没指派她赈灾，自己往外掏银子。”
另一人说：“是啊，做好事无人知。将来中原太平了，那些灾民屁股一拍回了家，谁记得她做过什么？”
“有那么多闲钱不如给我们多加点月钱。”
话音刚落，钱叔带着两个杂役走进来，杂役怀中抱着许多小钱袋。
钱叔拍拍手，众人立刻停下手里的事。
他朗声说道：“梧桐大人看你们这两日工作辛劳，特地每人发放五钱赏银，望大家再接再厉。”
说完他做了个手势，那两个杂役便分发起钱袋来。
众人顿时心花怒放，干活更加有力了。
厨房的面积有限，忙了一上午，也只把大米煮了一半。
钱叔禀告完梧桐后，就按照吩咐，带人去街东口布施。
他们前脚出门，梧桐后脚也跟了上去，找了个角落躲着，偷偷计算前来喝粥的灾民数量。
仅仅才过了一个时辰，竟然就有三百多人前来，把路面挤得水泄不通。
听说段扶风在南疆境内，每个城市都设了数十个布施点，倘若所有地方都像这里一样拥挤的话，那灾民的数量真是可怕。
天灾**，战乱偏逢寒冬，不知道今年这个冬天，要死掉多少人。
梧桐站在角落里唏嘘，忽然看见路上有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在走路，身体摇摇晃晃的，一副随时要摔倒的样子。
她以为是快要饿晕过去的灾民，连忙跑过去扶住他，要把他往粥桶旁边引。
“你走错啦，施粥的在这个方向。”她耐心地说。
那人颤巍巍地抬起头，声音虚弱，语气却很惊讶。
“梧、梧桐大人……”
梧桐听这声音耳熟，仔细一看对方的脸，愣住了。
不是什么灾民，居然是周平贵！
她吃惊不已：“几日不见，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那天她就看出他气色不好，可是现在，简直成了一副骷髅模样。
嘴唇与指甲紫得发黑，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
周平贵吃力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突然就觉得很累……”
梧桐看看左右全是人，连忙把他扶到自己刚才待着的角落里，让他坐下。
然后又去端了一碗滚烫的粥过来，递给他。
“你先喝点，你是不是好几天都没吃饭了啊？饷银不够花吗？”
周平贵虚弱地靠着墙，像条濒死的鱼似的，嘴巴一张一合。
“不、不用了……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
梧桐强硬地捏住他的两颊，逼迫他张开嘴，灌下几口粥。
周平贵费力地咽下，脸色红润了一些。
看来果然是饿的……
梧桐心底稍微放心了些，可是不料才过了几秒，周平贵突然弯下腰，呕了个天翻地覆。
他本来就没喝下几口粥，呕到后来，全是在呕绿色的胆汁。
梧桐越看脸色越严肃，好不容易等他呕完了，立刻搀住他的胳膊，要把他扶起来。
“你肯定是生病了，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大夫。”
周平贵罕见地抗拒起来。
“不……我不去……”
“你是想死吗？你都这个样子了，再熬下去真的会死人的。”
周平贵喘着粗气，似乎连呼吸都困难。
“我知道我的身体，看大夫也没用。梧桐大人，我现在就想见见小山……你带我去见见她吧，求求你了。”
梧桐看着他这副样子，鼻子发酸。
她压下涌上心头的伤感，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周平贵摇头。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命中注定活不过今年吧。只是苦了小山……我说好要娶她的。”
“小山不会怪你的，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她。”
说完梧桐把他的胳膊往肩上一搭，半扛着他往将军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