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带着人一路上快马加鞭,干燥的官道被马蹄蹭起了一阵阵尘土,两边走路的人不得不躲到田里避开。见此情形,李旭虽然感觉有些抱歉,可此时也只能不管不问。
一行人疾驰了将近半个多时辰,这才在金陵城南郊的一间小茅屋外停下来。几人翻身下马,茅屋周围有三四个看上去颇为凶悍的大汉见来了这么多人,稍微有些紧张,纷纷站起身来,面露不善。
赵一铭走上前,左右看了看,问道:“赵大当家的不在?”
一个身着灰色短打布袍的人走上前,笑着回道:“敢问几位爷从何处来,找大当家的有何事。”
赵一铭哪里耐烦回答这些小喽啰的问题,双眼一眯,正要发作,一个满脸横肉,身形魁梧的汉子从小茅屋里走出来,看见赵一铭,连忙上前将那个回话的小喽啰赶到一边,满脸堆笑道:“哥,等了这么长时间,你可算来了。”
“等得不耐烦了?”赵一铭没好气的怼了一句。汉子口称不敢,打发屋外的几个人散开,然后将赵一铭一行人让进小茅屋里。
李旭进门左右看了看,这虽然是间茅屋,可该有的正厅侧房卧室什么的都有。最右边的厨房里还有炊烟升起,看来是刚吃过午饭。
“少爷!”赵一铭低低得唤了李旭一声。李旭转过头来,见赵一铭将那位汉子拉过来:“少爷,这是赵成才,我的堂兄弟。”
赵成才一听,脸色顿时正经了许多,整了整衣袍,向李旭行了一个军礼:“在下赵成才,见过三公子!”
李旭稍稍躲开,没有全受这一礼,带着一丝疑惑看向赵一铭,赵一铭明白李旭的意思,当下笑着解释道:“当年我与他同为左都督亲兵。蒙左都督恩典,退伍时留我等两兄弟在李府当管事。只是我这兄弟天性散漫,管事是做不好的,左都督原本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回乡置些田产,可他却拿着这笔钱招募了一批苦力,跑到码头做起搬运生意,这几年也混的不错,算是金陵城的一大帮派了。”
李旭明白过来,难怪这赵成才一见自己就行军礼,还口称在下。当即上前虚扶了一把,笑着说:“能在鱼龙混杂的码头打下一片天地,赵当家的果然有本事。”
赵成才原本还担心这三少爷金玉出身,可能会看不起自己这些苦力出身。却没想到李旭亲自来扶自己,而且言语自然,还有一丝佩服的意味。当下心里有些感动,抱拳道:“小人只是一介粗苯莽夫,当不得三少爷礼遇。”
李旭摇摇头,笑着说道:“能说出这番话,你就不是一粗苯人。你我不必多礼。赵管家是看着我长大的,你又是赵管家的兄弟,今后少不得称上一声赵大哥了。”
赵成才连连推脱,只是李旭坚持,当下也只得接下大哥称呼。几人寒暄了一番,赵一铭这才问起关在地窖的两人。
“那两老不修?”赵成才笑着回答:“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当初来这儿的时候天天只知道哭天抢地,见没人理他们又吓得要死。这么久过去,眼看着就要发神经了。”
李旭点点头,没有多说话。赵一铭开口道:“把他们带来吧。”
一个上了年纪的管事,一个老婆子,天天被关在一间暗无天日的地窖里,哪怕没人理他们,自己也差不多被吓去了半条命。没想到今日午饭刚过,地窖口又被打开,两个汉子下来将两人的手困住,然后带到了上面茅屋的侧房。一时之间,两人都适应不了外面的光亮,眯着眼睛半天,这才看清楚前面坐着一位长相清秀俊朗的白衣少年。
老管事不认识这个白衣少年,只是眼下情形看来,这个少年无疑是主事人。正在思索白衣少年是谁,一旁的老婆子却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贵人那,求求你放过我这个老婆子吧!老身可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不该枉死啊.......”
李旭没有说话,只是努努嘴,一边的赵成才有些不明白,可看着李旭长大的赵一铭却清楚得很,当即上前拿着马鞭“噼”的抽了那老婆子的嘴一鞭子,顿时,哭喊声停下来。
满意得点点头,李旭对赵一铭笑了笑,又看向那个一言不发的老管事,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老管事倒是个见过世面的,不慌不忙的开口道:“小人李有福,是当今礼部尚书府上采买管事。不知贵人将小人带来有何事?”
“嗬!”李旭有些不爽了,向赵一铭示意了一下,赵一铭又抽了李有福两鞭子,打的李有福在地上哇啦乱叫。
“你个放屁辣臊的老狗还敢拿腔拿调的,嫌命长了直说。”赵一铭恨恨地又揣上一脚,这才走回李旭身后站好。赵成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三少爷只要有动作就是要打人啊,这下不劳自己哥哥了。
李旭笑了一下:“懂事了?那好,本少爷问一句你们答一句。想好了再答,答得不好可是要吃鞭子的。”
李有福躺在地上直哼哼,老婆子在一边捂着嘴倒吸凉气,声音还不敢太大。
“你们两人可做过些什么坏事?一件一件报给本少爷听听。”
李有福还在思索,那老婆子却抢先喊了起来:“贵人,贵人,老婆子一心向善,初一十五进佛拜香也不曾落下,哪里做过什么坏事.......”正在竭力辩驳着,突然看见李旭身后赵一铭微微一动,像是要走出来,连忙吓得住嘴,不敢出声了。
李旭却不满意,摇摇头说道:“说好了答得不好要吃鞭子的,你们觉得她答得好?”赵成才愣了一下,见一旁的赵一铭瞄了自己一眼,这才明白过来,向下面的人歪了歪头。
看管老婆子的大汉会意,抽出鞭子来劈头打了下去,直抽得老婆子大声求饶。赵成才递给李旭一个本子,李旭接过来一看,有些惊讶的回望了赵成才一眼,赵成才得意的笑了笑。
“洪武三十三年,怀疑已怀孕的儿媳妇偷人,逼其跳井,一尸两命.......永乐元年,污蔑小丫鬟与家仆**,双双被杖毙......”李旭翻着本子,慢条斯理的念着。
老婆子已经无力申辩了,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求饶:“贵人饶命!”
李旭合上本子,笑着说:“本少爷也念得累,剩下的你自己说把。”
老婆子已经没有任何侥幸心理,只得将这些年做的缺德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说了出来,好一个恶毒的长舌妇,算下来竟是污了七八个女子的清白名声,逼死了三四个人,其中还有一个一尸两命,听得众人汗毛倒竖,怒火中烧,恨不得当即剁了这老婆子了事。
“......去年冬月,老婆子听说有个李家小子与杨家小姐私会,就一时没忍住,跟街坊们聊了几句,没想到闹出好大的风波来,还好后来老爷用尽手段压了下来,还把老婆子叫去骂了一顿......”
老婆子还在絮絮叨叨得说个不停,李旭和赵一铭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觉得这个礼部尚书有些好笑,居然对外说李旭和杨若华的流言是自己压下来的,当真是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主儿。
李旭已经听得不耐烦了,微微摇摇头,赵成才见到,以为这位爷又要打人,正要开口,却被旁边的赵一铭拦住:“兄弟,将这恶毒婆子先带回地窖吧。”赵成才一愣,心想这大户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察言观色的功夫比自己强多了。当即示意,身后的大汉拖着哭天喊地的老婆子出了侧房,现在跪着的只剩下李有福了。
刚才老婆子讲到去年冬月那场流言的时候,李有福已经猜到面前坐着的白衣少年就是前军左都督府的李三公子,看来是找自己算账的,当下也不再抱有希望,面如死灰的开口道:“李三公子,去年流言一事的确是小的所为,只求三公子给小的留一个全尸。”
“哦?”李旭微眯双眼看着李有福:“本少爷何时说过要杀你了?”
“小的已经知晓公子身份,公子不杀人灭口,莫非还想放小的回去报信不成?”
“你是个聪明人。”李旭笑了起来,缓缓说道:“是尚书大人吩咐你安排那长舌婆子散布本少爷的流言吧?”
李有福犹豫了一下才微微点头,李旭继续说道:“你平素并无恶行,时不时还接济别人一番,算得上好心了。这样的人若是杀了,只怕本少爷会折损阴德。而且你也清楚,李家虽然拿礼部尚书没什么法子,让你家破人亡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见李有福若有所思,李旭接着说道:“回去吧,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过你失踪这么久,倒是要想个说头才妥当,本少爷觉得山贼是个不错的黑锅。”
李有福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听到这么一番话,顿时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当下对李旭磕了一个头:“小的造言污蔑公子,公子却大仁大义,小的在此谢过公子不杀之恩!”
李旭摆摆手,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子,交给赵一铭递过去,见李有福一脸惊讶的样子,笑着说道:“你也是奉命行事,算不到你头上来。这银子就算是本少爷给你压压惊,劳烦你在此呆了这么久,回去给孙子买些吃食玩意也好。”
李有福连称不敢,不过被赵一铭一瞪,也就服软收下了。千恩万谢之后,李有福带上眼罩,跟着押送大汉退了出去。
待李有福出门,赵成才有些犹豫不决,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劝一句:“三少爷,这放虎归山可不是好事,指不定落下什么隐患,趁现在还没走远,要不派人......”一边说,一边手并成刀,狠狠切了下去。
李旭却摇摇头,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这才开口道:“放虎归山?左右不过一个小管事,哪里算得上虎?”
一旁的赵一铭也有些担心,正准备上前劝说,李旭摆摆手,笑着说道:“放心吧,刚才我已说明其中利害关系,最后又点出他的孙子,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向来会分析利弊,不至于和那愣头青一般行事。再说了,此人今后还有用。现在杀了岂不可惜?”
两个大汉一愣,不明白少爷说此人还有用是什么意思。李旭没有点破,只是摇摇头假装叹息道:“你们军伍之人也该多读读书,用脑子总比用力气来得划算。”两人点头称是,一个小孩教训两个大汉要多读书,这场景怎么看都有些喜感。
闲聊了一会,赵成才想起什么来,又低声问了一句:“三少爷,那老婆子怎么处理?”
想起那个恶妇,李旭的脸色变得稍微阴沉了一些,想了想,摇摇头说道:“放了吧。”
“啊?”赵成才和赵一铭大吃一惊,少爷是不是有些善心泛滥了?当下准备力劝,却听到李旭狠狠的说:“这等血债累累的长舌恶妇,即便杀了,只怕阴间也不敢随便收了去。过几天拔了她的舌头,刮了她的毛发,丢到街上让人好好笑话笑话,也算少爷为那几个枉死少女报仇了。”
“得令!”赵成才行了一个军礼,望着这个貌似文质彬彬,实则杀伐果决的三少爷,不由得生出一丝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