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敌军重重包围,既无足够资源用以自守,又无后援可以期待,一支全是尖兵组成的军队,也得掂量掂量未来,何况是我?我,既不懂战术,也不懂战略,不会用枪,也不会用炮,没有敏捷的身手,也没有犀利的眼光,甚至连最重要的判断力,也缺三短四——让我驾驶别式95,还不如让它自己运作,起码在该启动自爆的时刻,不会有半点犹豫。所以,我还没搭乘上别式95就已经很不安,一出来,又先是被伊菲扔下,接着再被一大帮隶帝军包围,枪口、炮口都锁定了我,除了惊慌,就是对未来的恐惧——身边的一切事物,在下一刻就都会变成凶恶的敌人,冲上来把我吞噬了!要不是伊菲的话,一直都那么真诚,给了我一定的心理支持,我一站到这个地方,就会吓晕过去!
金钱、权力、美色……天底下的诱惑很多,因为这些失足落马的人,肯定也少不了。其中,最可怜的,十有八九就是我。围困的敌军,还没拿出像样的诱惑,我的心智就已经迷失,一心一意期盼他们讲述动听的“故事”。本来想装作毫无兴趣,底气十足地嘲笑隶帝军一番,哪知,该死的大魔王识破了我的真心,把我推进了欲望的幻梦。恐惧的未来,变成了神奇的美梦,拙笨的嘲笑,变成了带有真心的乞求。我差点没跳起来,猛扑进他们怀里,拉着那些阿叔阿姨的衣袖衣领,撒着娇,嘟着嘴,恳求他们讲故事。
我没有失态的原因,说出来,很让人惭愧——当然不是猛然觉醒了,或者刚刚丢开的恐惧又跑回来了,也不是内心还存有理智,更不是善良的天使来帮我了——其实是因为,钢铁身躯太过庞大,我不知道该怎么扑进,那些个小到只有我几十分之一的怀抱。还有个次要因素,我双手一直端着枪,虽然并不觉得重,却也很有些体积,怎么拿着都会产生妨碍,想放到一边去,又不知道该放哪儿。
“你们也会讲故事?”当我说出这句语气怪模怪样的话后,心中的未来,已经完全变样了:隶帝军的阿叔、阿姨们,每个人都准备了很多好吃的,挨着个儿等着把我抱在怀里,讲述他们知道的所有故事……我就这样,幸福地、快乐地过完一生。
“妹子,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哥肚子里,有说不尽的故事,男才女貌,金童玉女,花花百合,晶晶玻璃,想听什么,就有什么!”我的耳朵有了指向,专门寻找有给我讲故事的意向的话来听。
“那,先给我讲个公主与王子的故事吧?”真有人会讲故事——我当即热血冲头,忘乎所以,把枪当成枕头,紧紧抱在怀里,选了一个平整的混凝土块坐下,微张着饥渴的嘴,瞪着贪婪的眼睛,竖起耳朵,压低呼吸,“别吵!其他人都别吵!听大叔讲故事!”
“啊——真把自己当三岁小孩了!”小不点儿们不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难以置信地跳脚惊呼。
“别吵!不想听的,到一边去!”太吵,我注视着的那个小不点儿大叔,嘴巴快速地动着,我却什么也没听见,气急了,站起来,使劲挥动手中的枪形枕头,冲前两步,威吓那些乱咋呼的小不点,“再闹,我就打你们屁股!”咬牙切齿,恶声恶气地一声怒吼。
“啊——”小不点儿们这下很配合我,虽然很多人始终都张着大嘴,惊呼声仍然同时戛然而止。
无视那些瞄准我的玩具枪、玩具炮,我心满意足地坐回混凝土块,重新找到那个讲故事的小不点儿,“大叔,你放心,他们不敢再吵了!你刚才讲的,我没听见,能不能重新讲一次啊?”这时才看见,他跌倒在地,身边挨挤着许多人,我心里又生出些许愤怒,“嘿!你们一直缠着大叔,叫他怎么讲故事?快让开!想玩打仗,到一边自己玩去!”摆出大姐头的架势——命令。
“啊——”我目光锁定的小不点儿大叔,被身边的人又踢又踹地推出来,他有些怯场地环视一圈,然后又疑惑地四处乱看,“真让我讲故事啊?”
“大叔!别不好意思啦!我们都等着嘞!”有一个小不点儿出来给大叔打气,接着就有很多人异口同声地支持,形成了浪潮。
“那——我,就讲一个吧!”小不点儿大叔看看凝视他的听众,有些怯场地走两步,徘徊两圈,找个高点的混凝土块坐下,清清嗓子,却立刻又很不安地站起来,“真让我——讲故事?”
“讲——”
“那个——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啊!我讲不下去!打死我,我也讲不下去!”讲故事的小不点儿大叔,太紧张了,语气也很生硬,讲了前句,忘后句,刚开头,就败阵而逃。
“你们这些调皮鬼,真没教养!一会儿吵,一会儿闹,一会儿又睁着个鳄鱼大眼睛,紧盯着看,时不时还对着人摆弄那些危险的玩具,全都该打手板!打屁股!”怒发冲冠的我,站起来就噼里啪啦地骂。说着说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好像忘掉了很重要的东西。嘭,敲敲脑袋,猛然惊醒,赶紧改口:“不过,打手板、打屁股,这些惩罚,已经不合时代了,我就不用啦!小不点儿们,给我听好了!不想听故事的,马上离开!留下来的,谁敢捣蛋,我就提着你们的小内裤,把你们扔出去!”环视这群连连咳嗽,纷纷哈腰的小不点儿,心里沸腾着孩子王的霸气,也有了一马当先的冲锋勇气,“我先来开个头,给你们讲个故事!等我讲完了,你们都要上来讲!”我清清喉咙,再仔细回想回想,那个垃圾堆里的悲伤恋情,用淡淡忧伤的语气,自我沉醉地慢慢讲来。
“截获敌军通告!紧急通告!斐迪军残部……”耳边突然响起烦人的,震耳欲聋的,噪音。
“谁啊?谁啊?谁在打扰我们讲故事?看我不给你好看!”我伸手抹掉脸上的泪水,站起来,眨动汪汪泪眼,到处找说话的人——虽然没在脸上找到泪水,动作还是很顺畅。
“书香七听令!伊菲·卡扎,是隶帝军的间谍,你的处境很危险,赶快突围!赶快突围!”沃利德也发了疯,跑到我耳边鼓噪——可我还是找不到人。
“书香七?对,我就是书香七!伊菲?伊菲姐,她怎么成间谍啦?突围?我在这里讲故事,为什么要突围?难道这些小不点儿,也敢对我,这么高大的巨人,动武?”伸手抓脑袋,这才瞟见,我的手是机械手,立刻恍然大悟,“糟糕!不是我很高大,而是我驾驶的别式95很高大!这该死的别式95,太好用了,害得我错以为,是自己很高大!”我顿时慌成一团,“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刚才忘记的重要东西,纷纷跳出来抗议——我竟然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忘记了身陷敌军的伊菲,忘记了小不点儿们的真实身份,全身心投入到三岁小孩“听故事”的欲望中去了,“我——我——我,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现在又该怎么办啊?”
轰,地底传来沉闷的爆炸声——跟着一阵地动山摇。
身边的小不点儿,不再是惧怕我这个孩子王的小跟班,全都变身为独霸一方的猛兽。爬,跳,跑,飞……如同溅射的水花,急速地四下分散。
身边的枪口、炮口,对着我,以及身边的无人别式95,开始闪动火光、电光。
“受到攻击,自爆……”
身边的别式95、我,瞬间都变成了刺猬,插满了大小不一的电极,电火花在身上吱吱乱跳。我只觉瞬间就全身麻木了,摇晃两下,像废物一般地瘫倒在地。脑袋无法思考,只能听和不动眼珠地看。身边的别式95,走动了几步,还启动了自爆倒计时——多坚持了好几秒,真的好威猛,不过结局跟我一样。
“住手!书香七,是我们的人!”伊菲的声音在空中回荡,“七妹!不要反抗!我马上就过来!”
“伊菲小姐,你给的坐标有问题啊!”阿修罗·阿兰若的声音,虽然很轻,却一样很清晰地在空中荡漾,“再给你两分钟时间,要是还找不到那些杂碎的准确坐标,你的忠诚度就会大打折扣!结果会怎样,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去死吧!阴险的混蛋!”沃利德的声音,开始在管道里乱撞,说着说着就跳到了平地上,“阴险的混蛋,你死到哪里去啦?给我出来!给我出来!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来人,把这个小婊子带下去,好好拷问一番!竟敢泄露我的行踪!”啪,阿修罗·阿兰若扇了谁一耳光,跟着哈哈大笑,“沃利德,你自始至终都是个杂碎!怎么还不自爆啊?是不是不敢啦?哎,可怜啊!可怜!如果你一出来就自爆,说不定,我还会受点影响!现在,你就是再多用二十个集装箱的炸药,也没用!”
“殿下!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一直都很有底气的伊菲,突然惊慌起来。
“殿下!这个臭婊子,有必要拷问吗?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好处!还不如一枪毙了的好!要不,找人把她改造成玩具?”
“嘿!你小子越来越不听话了,是不是也想被拷问下?”
“殿下!你——不能——钟无闻,你敢让人过来,我就——”伊菲的声音透露着心底的绝望。
“好不容易有个俘虏,不好好拷问,那实在是太浪费了!拿去,这是我需要的资料!”
“殿下,这——几岁开始偷看老头老太太洗澡?几岁开始偷老头老太太的内衣内裤……这,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啊?”
“钟无闻!”阿修罗·阿兰若一声怒喝。
“殿下息怒!属下这就去办!”语气乍现卑微,跟着又放送一堆恼怒,“你们还站着干嘛?快动手!”
“是——”几人同声回答,跟着就是枪炮声、碰撞声、跑动声、抓捕声。
“阴险的混蛋,终于找到你啦!”沃利德兴奋地大叫着。
“快拦住他!你们这些吃软饭的!快拦住他!”阿修罗·阿兰若仓皇逃窜,“该死的,你们怎么没把臭婊子的通信系统隔断掉啊!气死我了!”
“殿下,她刚才还是我们的人,没……”慌乱四处蔓延。
“阿香!你在哪儿?我来救你啦!阿香,你在哪儿?”童无忌的悲鸣也加入喧闹。
不能转动的眼睛,像已经固定的双筒望远镜,我再悲伤,它也不会流泪;我再混乱,它也不会移动视点;我再麻木,视线也不会恍惚……不受控制,不受影响,弄得无法思考脑袋的很是胀痛。有了痛楚,身心的麻痹,得到一定程度缓解,僵化的思维,也得到些许能源支持,挣扎着,逐渐回归正常。
四周控制着电极的隶帝军,有了不小的变动:人数少了一半多;持续释放的电火花也只剩下一两朵;刚才拿着工具,要对我们动手动脚的小机器人,点燃了火箭,喷射着长长的火焰,跑了……总的看来,隶帝军似乎已经决定,暂时维持我和无人别式95的现状。
如果这些举动,都是本人魅力产生的效果,那该有多好——不需要挣扎,不需要乞求,更不需要奋斗,美好的未来就已经到手。这个公主王子式的幻想,也许会成真,不过,我敢肯定,绝对不是在我身上,也不是在这个战场——虽然,我还是没有这个时代的常识。
原因,我想到的只有一个:“伟大的革命领袖,斐迪军统帅,沃利德,为了传递革命的火种,扛着二十个装满炸药的集装箱,奋不顾身地冲入敌军腹地——不畏艰险,不畏苦难,不怕流血,不怕牺牲地英勇奋战,牢牢吸引住敌军,给斐迪军必定败亡的结局,带来了一线生机!”现在就思考,以后该怎样向别人转述,那是对奉献者的侮辱——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别浪费沃利德的一番心意,得尽快抓住这个机会,找到活下去的道路。
我不是傻子,也不是白痴,更不是心理变态,当然想好好活下去。我的记忆,就只有那个梦,和这一两天——有没有这么长,还值得怀疑——这一两天,我的大部分时间,不是在晕眩,就是在晕厥,能有多少颓废——搬着指头数,我现在死了,也只能算作出生就夭折的婴儿——这样的我,活下去的信念,绝对充满了每个细胞。现实的情况,却很悲观。沃利德的牺牲,也就只为我争取到一点思维的空间,知道他正在牺牲,能不能活下去,还是得靠天使与大魔王。
“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沃利德的牺牲毫无意义,自投罗网的童无忌,更像白痴,无力挣扎的我,不得不哭喊着扑向天使和大魔王,“怎么能这样!”声音,我是发不出的,奔跑,那更是妄想,在心里哭诉,虽然很白痴,可我只有这个可以干。
枪炮没响几声,战场就只剩下隶帝军的喧闹,以及战友的怒吼,奇怪的是,这些声音都在快速地向我靠拢。
大大小小的成群飞行器,吊着捆成一摞的集装箱,慢慢侵入视野。最下方,锁链收束点下,一台别式91摇摇欲坠地耷拉着。十有八九,盔甲下的驾驶员就是沃利德,不是已经牺牲,就是昏迷了。那些飞行器在地面机车的帮助下,把这一大捆炸药包轻轻放在我身边,跟着就松开利爪,回到空中,远远地包围着。
隶帝军的行动很小心,把那台别式91当成熟睡的婴儿,用温暖的防震材料松松地裹了一层,好好地保护着与集装箱的连接,缓缓地,轻轻地,平放在地上。想来,他们的抓捕行动虽然已经成功,炸弹却没能拆除。
飞行器、机车刚刚离开,一条被鱼网紧紧缠裹住的泥鳅,在钓线的拉扯下,荡着秋千飞过来。钓线突然断开,摔落在我身边。
泥鳅里面很吵,有叫痛的,也有咒骂的。不用想,这条机械泥鳅也属于斐迪军,驾驶员,绝对就是那个自投罗网的童无忌。
啪!我身边堆满了大东西,突然落下个小人,还真不容易发现——我的眼睛不能动,这才看见了她——被飞行器丢下来的人,正是我苦苦等待的伊菲·卡扎。
我所知的斐迪军残部,都被隶帝军扔到我身边——这是要干嘛?挖坑活埋我们?想不通,也不敢想。
我们的人刚一集中,控制电极的隶帝军,就丢下另一端的控制器,飞快撤离。我,以及身边的别式95,瞬间就恢复了一定活动能力。它还是比我厉害,不但能动手动脚,还能嘎吱嘎吱地挤出电极。我,相比之下,就恢复得太慢,好一会儿也只是眼珠能动动。
“蓝言平!”阿修罗·阿兰若的声音再次荡漾开来,惊得我一身冷汗,虽然机械没法流汗,“你们的处境,你已经清楚了吧?想活命,就把你的研究资料交上来!”
“蓝言平,不能交!绝对不能交!你就是交出去,他也不会放过你的!”伊菲怀着满腔怨毒,随手捡了块石头,挣扎着站起来,砸向正对面的装甲车。
“臭婊子,你还有脸说!这都是被你害的!我就说,我们的实验室那么机密,防御系统那么强大,怎么可能一下就被突破!要不是你,阿香也不会失忆!”童无忌咆哮着,那条泥鳅受到了刺激,扭动得更加剧烈。
“你还有脸骂别人?”蓝言平怒不可遏地叫喊,“瞧瞧你干的好事!我们明明都已经逃出包围圈,进入水果军的势力范围了!你却脑袋长包,抢夺了我的控制权,不管三七二十一,拖着我们就往回跑!你能干点什么有意义的事,我也许还能勉强想通——你倒好,什么不好干,跑回来殉情!你就是喜欢殉情,那时,也该先放下我们啊!”
“阿香!阿香!阿香,你没事吧?”泥鳅内部发生了打斗,童无忌一边挨揍,一边苦苦地呼唤着,“阿香,你快回话啊!”
“没事!没事!人活着怎么可能没事!真正没事的人,只有死人!”蓝言平毫不怜惜,边挑刺儿,边打人。
“蓝言平,我劝你们别再浪费时间了!难道,还没发现?你们脚下,可不是踏踏实实的地面,而是蓄势待发的‘量子发射器’!再不交上东西来,我的手指,只要轻轻一按,你们就会变成——拥有无限时间的太空垃圾!而且是不可回收的垃圾!”阿修罗·阿兰若嘿嘿笑着。
“等一下!我有话说!”休息了好一会儿,身体机能基本恢复,为了活命,我不得不强压内心的惶恐,挣扎着,为自己的未来努力努力。垃圾,这个不应该出现的词,为什么会出现?战争,政治,这些大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干涉,不过,一个小小的名词,我还是可以质疑下的,虽然,可能没有什么用处。“这个世界,不是已经不存在垃圾了吗——你们说的‘太空垃圾’,到底是什么啊?为什么还拥有无限的时间?”
话一说完,安静的隶帝军就向我投来无数的肃杀之气——好可怕!
大魔王的恐吓太过频繁,心里积攒的恐惧,已经超过了装载上限——我没有崩溃,也没有忘记,更没有麻木,只是战战兢兢的,不知道该怎么呈现。
我竟然插嘴了!我竟然向阿修罗·阿兰若,这个实实在在的大魔王,问了个这么白痴的问题!天使大人,快来救救我吧!不能这样想,千万不要这样想!这样想下去,我会被恐怖的未来弄崩溃的!
我的思维还是很僵硬,动作也接近于哆嗦,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在心里不停地自我催眠。一个名词的定义,当然可以左右世界的进程,影响人类的发展方向,赢得我还没体验过的幸福!垃圾,垃圾,这个词也不例外!
“愚蠢!”没有别式91,伊菲丢出去的石头,没有一点威胁,只引来隶帝军的一堆嘲笑,试图搭乘上无人的别式95,可那台机器很死板,就是不再认同她,还老令她十分恼火地叫嚷着:“警告,发现叛变者,伊菲·卡扎!”她拿机器没办法,对我,似乎还有点信心,“七妹!你还有闲心问这该死的问题?快去破坏量子发射器啊!要不,你赶快出来!让我来!”
“不行!不行!书香七,我命令你,你决不能把别式95交给那个叛徒!”躺在防震材料里的沃利德有了动静,虽然还很虚弱,“你们快走,我,我,我来破坏量子发射器!”
“没人愿意再用的东西,就是垃圾;没人愿意再用的人,也是垃圾;没人愿意再用的信仰,还是垃圾!看看四周,还有谁,需要你们?还有谁,需要你们守护的信仰?你们这些臭婊子,不是垃圾,是什么!”阿修罗·阿兰若及其属下,似乎没有一个人担心量子发射器被破坏,“蓝言平,你该好好想想啦——量子发射器一旦启动,上面的所有东西就会被弹射出去,陪着你们的那二十集装箱炸药,可不是玩的,会给你放个大大的烟花,烧着你的屁股,把你推出地球——你的结局,不是变成太空垃圾,就是变成太空粉尘!把研究资料交出来吧,我不会亏待你的!真的!”
“没人用就是垃圾!那,除了垃圾喊喊,就没人喊的名字,也该算是垃圾吧!像,阿修罗·阿兰若,这个根本就没人喊的名字,肯定属于垃圾啊!而且还是垃圾之王!”蓝言平恍然大悟地一声惊呼。
我的努力没白费,效果好得超乎想象,可我仍然高兴不起来。因为找不到插嘴的地方,我再次成为局外人,我的努力,也就变成这些人肆意踢来踹去的皮球,定向的目标被完全扭曲了。张开机械大嘴,望着四周的人,使劲挥动机械手臂,“嘿!嘿!嘿!”含有歉意地好一阵表示要发言,可就是没人理睬——刚才要抢我别式95的伊菲,都当我不存在,垂头丧气地坐在一边——我真的就那么没有存在感?
“蓝言平,你想死,那真的很容易!不过,你那些量子空间的研究成果,可就不再属于你了!你肯定藏得很好,也加密得很好,我们这些外人,很可能谁也找不到,就算碰巧找到了,也无法解读——但是,研究这一领域的,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用不了多久,你的成果就会变成过期的废物!你也会变成人类历史上最可怜的失败者,被人们遗忘在历史的尘埃中!”
“阿修罗,别再拐弯抹角啦!想要那个密码,你就直说嘛!蓝言平不告诉,我告诉你,我的条件也不难——你只需要赤条条地跪在我面前,求我十天半个月,我心情一好,就会告诉你的!是不是很简单啊?”沃利德说的这些话,不重要,他的自爆意图还存在与否,也不重要,因为,没人搭理的我,已经深陷于自我存在的怀疑中——此刻,我只要看一眼那一大摞集装箱,被炸成碎块的恐惧就会簌簌地往外冒,腿脚酥软,眼冒金星,整个人飘飘忽忽的,好像在炼狱中体验游历了一番,怎么也回不过神。那一摞集装箱,体积又那么大,越不想看,越容易看见。
“蓝言平,你听见没有?你再不合作的话,可有人要抢先了!”
“疯子,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我就开枪了——”蓝言平惊恐地尖叫。
“谁管你——快把这该死的鱼网弄掉,我要出去!我要出去!”童无忌发狠地咆哮。
“将士们,为了信仰,冲啊!”沃利德突然大声喝喊,身上的别式91喷发出熊熊火焰,光彩夺目,焕发着盖世豪气的纤细身形,扛起那一摞集装箱,加速冲向隶帝军。
砰——剧烈的轰响,点燃了到达生命旅程终点站的礼花,彩色的火海,力拔山河的气势……不对劲儿,沃利德离隶帝军还很有些距离,爆炸声和彩色火花,有是有,可规模太小了!更奇怪的是,那些集装箱没出现丁点儿裂缝,更没有变形,火花也不是由内而外——隶帝军的士兵,没有一个逃窜,没有一个惊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沃利德,别再白费工夫啦!你那点小伎俩,连三岁小孩儿也骗不了!”阿修罗·阿兰若怜悯地叹着气,“你们研究量子技术那么久了,可你知道,什么是量子发射器吗?”
砰——集装箱没有爆炸,似乎是撞在透明的铁墙上,仅仅溅射出几许光彩,就被弹了回来,几个翻滚,砸向地面。
“大魔王,你要把沃利德砸成肉饼啊!”没有火焰的衬托,没有爆炸的渲染,我眼中的英雄壮举,只剩下残酷的真实,活脱脱的地狱写照——一阵恶寒袭来,刹那间将我冻成冰柱。僵硬的身体突地一哆嗦,碎冰纷飞——世界变样了,白茫茫的,软绵绵的,一片模糊。
一会儿迷醉,一会儿惊恐,一会儿自己骗自己,一会儿胆寒……情绪的大起大落,榨干了心理承受力——我终于崩溃了。
我清醒过来时,脑袋阵阵胀痛,身体轻飘飘的,四周又安静得出奇,给人一种身处异空间的怪异——有点像感冒发烧中的知觉失真。思考很费力,回忆也麻烦,脑袋不但没有停工,反而非常活跃,把幻想、记忆,错综复杂地搅在一起,杂乱地往似梦似幻的视野里塞,直到耗尽所有精力,晕厥过去,才肯休息片刻。不管是醒着还是熟睡着,只要有了点气力,脑袋又会跳起来,乱放幻灯片。
我得了重病吗?这一两天的经历真的是做梦?那我到底是谁?我到底在哪儿?状若清醒的脑袋一直都很迟钝,积攒酝酿好一阵,试着清扫混乱,找出真实,却遭遇到异常凶猛的反弹,自我的存在感愈加模糊——就像大魔王控制了身体,还继续侵蚀着思维,要把我弄成连思考都所剩无几的植物人。好不容易思索到几个问题,自己却无法翻开记忆,无法寻找答案,不断地尝试,思维不但出现间歇性卡壳,还时不时落入无尽的黑暗,只得到天地崩溃般的痛楚与恐惧,以及仅剩的一个碎片——《荒诞记》。
安静,实在是太安静了!恐慌的我,放声尖叫,自己却听不到声音,捶胸顿足,却感觉不到震动……难受,太难受了!
激灵灵一个寒战,脑袋里被紧紧挤压着的一扇门,轰隆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阻挡我前进的模糊、黑暗,飞速消失,一座名为《荒诞记》的记忆仓库向我彻底开放——无数触碰心灵的故事,鲜活地跳着,唱着,向我招着手。
啊——百感交集的我,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上一看,有些憋闷的胸腔,突然不受控制地一个深呼吸,滚落的泪珠遮挡了视线,抓住真实的肢体,在颤抖,冷汗淋漓,酸痛,嗡嗡作响……一切迅速回归正常。
“阿香!别怕!别怕!没事了!没事了!你的童无忌在这儿!一直都在这儿!”
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搂住我的脊背,一只滚烫的手,紧紧握住我冰冷颤抖的手,“好可怕!”我一个翻身,扑进这人怀里,大声痛哭。
“童无忌!你是童无忌!”哭了几嗓子,我突然记起刚才听到的话,顿觉毛骨悚然,赶紧挣开怀抱,连滚带爬地跑出好远。
缓缓神,再仔细看看眼前的一切,发现情形有了很大的变化。
沃利德、童无忌,蓝言平及其率领的几个研究员,黯然神伤地围坐在一起。一排无人别式91和两台别式95,安安静静地立在旁边,枪口整齐地指向集装箱。伊菲·卡扎背对着大家,孤零零地坐在一边,没点动静。我们所在的地方虽然还是满地建筑碎块,不过只是一个半径百米左右的平台,离地面似乎很远,旁边只有几座倾颓高楼的楼顶。
“阿香!为什么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啊?”童无忌无辜地看着我,坚毅的神情多了很多哀伤。
“什么‘为什么’啊?”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珠,止住哽咽,“我们不是已经逃出来了吗?怎么大家都愁眉苦脸的啊?你们可别跟我开玩笑,说这是什么监狱?”整理整理别式95的驾驶员服,拍拍灵动32,我故作镇定地笑笑。
“这——真不是监狱!”蓝言平有些强颜欢笑,拍拍屁股,艰难地站起,“是坟墓!是我们的坟墓!”缓缓张开双臂,笑得有些诡异了,“小阿香!过来!到我怀里来睡吧!”
“你,你,你想干什么?”我战战兢兢地连连后退,“别过来!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开枪了!”掏出灵动32,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枪,还是故作坚定地瞄准了蓝言平。
“小阿香!你那么讨厌童无忌,让他抱着你进入长眠,你肯定不会舒服的!我这么帅气,这么可靠,这么温柔,这么体贴——你一定会睡得很舒服的!来吧!”
“阿香!”童无忌突然跳到蓝言平跟前,狠狠地瞪了他一阵,强迫他坐下,然后扭身,满脸痛苦地看着我,“我知道!以前,你其实一直都是喜欢我的!你每次拒绝我时,我都能感受到你心里的那份感情!现在,你承认不承认,已经不重要——因为,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他的泪水悄悄滑落,“我也感受不到那份感情了!你放心吧!我不会再缠着你的!”扭头,背对着我坐在一边。
“书香七!作为斐迪军的统帅,我得说几句!”一直沉默着的沃利德,庄严地,起立,敬礼,“首先,我得感谢你,代表全军将士感谢你,感谢你所做出的牺牲!”再次敬礼,“最后,还有些问题,我想知道答案!你在试验里,到底得到了什么记忆?那个密码,那个皇后大道的超级密码,你真的一点也没找到?如果你找到了,又为什么不说出来?”
“小阿香,你先等一下!”
面前这些只是见过几面的“战友”,是如此的痛苦,如此的悔恨,我倍觉难受,除了道歉,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份懊悔却被蓝言平破坏了,他抢了我的发言机会!如果他还是要我死在他怀里,我一定会抗拒,甚至开枪杀了他……到最后,我还能怎么道歉啊?什么道歉都像是虚伪的!我着急,却不敢抢回发言机会,而是恐惧地再次举起灵动32,忐忑不安地连连后退。
“你们两个,一天到晚都说要救人,干的事,却全都在害人!我就算了,小阿香,哪里又得罪你们啦?我们马上就要死了,你们却还在拐弯抹角地折磨她,你们到底要害人害到什么时候?”蓝言平怒气冲冲地批评沃利德和童无忌,“都要死了,你们还有什么放不开?真有什么放不开,那也不必在这里折磨人,为什么不去想些办法活下去?只要还活着,什么东西都还有机会!”尴尬地嘿嘿笑两声,缓和下气氛,和颜悦色地对我说:“小阿香!我刚才的主意,吓着你了,实在是抱歉啊!这两个混帐,你想搭理就搭理,不想搭理,一切有我——他们要是敢再打你什么鬼主意,你就告诉我,让我来对付他们!”
“啊——”色狼变救星,我当即被愧疚打得落花流水,慌忙收起灵动32,“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紧张得结结巴巴,脸红脖子粗,可也阻挡不了我真诚的道歉。补救,我该怎么补救?左找右找,都找不到恰当的措施,没法,我只能再次掏出灵动32,“对不起,我没什么东西可以用来补偿的!这把枪,就交给你们吧!”我误会了这些凶猛的野兽,以他们的凶暴性格,肯定会吃掉我的——我不要这样死掉,我还没活够啊!“有什么要我做的,请尽管说,我会努力去做的——不过,不过,请不要吃掉我,我不想死!我怕痛,也请你们不要打我!我还怕苦,怕累,也请你们不要折磨我!”
“小阿香,你道什么歉啊?该道歉的,是我们!我们的举动太粗鲁了!”蓝言平双手拍下,抓住沃利德、童无忌的肩,棱眼望着两人,威胁地问:“对吧!我们保护小阿香都来不及,怎么会责怪她?”沃利德的额头、嘴角、脸颊都在抽搐,童无忌只是点了点头,“小阿香!现在的我们,谁也保护不了,实在是太丢脸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啊!”拉起两人,强迫着,三人一起向我鞠躬。
“哪里!哪里!”我赶紧冲过去,向他们鞠躬赔礼,“是我误会了大家!该我向大家道歉!”
“你们烦不烦!”孤零零坐在一边的伊菲突然大喊,“我们是在等死,不是在演肥皂剧!要打要骂,要杀要剐,尽管冲我来!是谁出卖了你们?出卖了整个斐迪军?是我!这些都是我干的!”
“伊菲姐!你千万不要自责!”激灵灵一个寒战,猛然醒悟,斐迪军灭亡的根源全都在我身上,“这不能怪你!全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丢了以往的记忆!不该搞砸了试验!更不该一直手足无措,拖累大家!最最不应该,忘掉了自己的职责,没有一直寻找那个关键的密码,而是跑去寻找什么《荒诞记》!”说着说着,我感到自己的责任好重,压力好大,眼泪哗哗地往外喷。
“《荒诞记》,又是《荒诞记》!这到底是什么狗屁——”沃利德不理会伊菲的激怒,也不理会我的道歉,自顾自地埋怨,“——不会,这本书,就是那个超级密码吧?是语音输入,还是键盘输入?读错一个字,输错一个字,间隔时间过长,是不是就得全部重来?不眠不休地耗上十天半月,都不一定能完成输入啊!难道是文档输入?文档格式,排版,创建日期之类的,谁知道有什么特定要求啊?不可能,不可能,用一本书做密码,不可确定因素太多……”
“真的吗?怎么能这样?”我记忆里的《荒诞记》,可是很长的,用它当密码,太吓人了。
茶话会
沃利德:作为斐迪军统帅,我的角色设定是不是太差劲儿啦?除了发怒,就是冲动,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啊!
书香七:墨镜的想法,你最好不要去猜测,评价!惹上他,遭殃的是你!
伊菲:惹惹他又能怎么着?难不成把我们的戏份全删了?他自己一个人演?我就要说,看他能把我怎么着!我这个间谍,前面还好,今天实在是太丢人了!
阿修罗·阿兰若:有什么丢人的?我觉得很可爱啊!特别是在——要押你去拷问的那会儿,那惊慌失措的表现,实在是太棒了!
蓝言平:哎,说这些有什么用啊?墨镜拍的戏,观众一直都很少,少得可怜!
书香七:就是!墨镜一直都很失败,不在他这儿拍戏,说不定还是好事!你们知道,我去讨要冠名费时,他怎么对我的吗?他让我自己找,只要能找到钱,无论多少都全归我!我翻遍了他的钱包,银行帐号,就找到一个硬币!
童无忌:墨镜的运气的确不怎么样,不过他的恒心不错!拍的戏无论有多失败,他也不会放弃,一定会拍完!最多,在倍受打击时,甩手不干活!
钟无闻:怎么说呢!墨镜一直都只拍戏,从不宣传,也不找人帮忙推荐推荐!就是一个傻蛋!无药可救的傻蛋!
书香七:傻?我可不这么认为!他要是真傻,就不会拍这出戏了!
伊菲:难道,你知道后面的剧情?
书香七:我在他那儿翻箱倒柜,钱没找到多少,剧情方面的东西倒是找到些!
阿修罗·阿兰若:快说说,我什么时候能大展手脚啊?我的酷,我的帅,我的美……
伊菲:少臭美!
蓝言平:剧情写得再好,没有观众,也不能说明什么啊?
书香七:不是这方面!我说的,是拍这出戏的目的!他不是为了取乐观众,也不是为了挣钱——当然,能做到这些,谁都会更加满意——他是为了刻画一种人类社会的构造!或者说,他是为了验证一种社会构造,才拍这些戏的!
钟无闻:哦,这个啊,我早知道了!就是那两篇破论文里的东西!
蓝言平:什么论文?你看过了?快给我看看!
钟无闻:看那东西干嘛?我没兴趣,早丢了!
沃利德:你没兴趣,我们有!快带路!我们一起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