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历史长河中有诸多英雄,能够以某种坚定的信念超越生死恐怖。然而杨落却做不到如此。当孔雀大明王的视线投过来时,他竟不敢直视,微微垂下眼睑,在心里发出一声轻叹。
——纵然是这残缺之躯,却也留恋人间春色。
左掌一暖,周映琼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这一回,杨落没有躲闪。
孔雀大明王目光落在杨落脸上,端详了他几眼,惋惜道:“倒是个绝色美人,可惜六根不全……”说到此处,她面色蓦然一变,视线一抬,越过杨落肩膀,飘向远方。
护送羽衣过来的四百多孔雀女,离她已不足三十丈距离。对于人仙强者来说,这是一步即可跨越的距离。然而这种时候,孔雀大明王却来不及跨出这一步。
她甚至连一句提醒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羽衣庇护下,最前方的白衣女子走得颇为轻松。当她看见眼际泛起的一缕寒光时,不仅没有慌张,反而在心里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孔雀羽衣,乃是天底下最坚固的防御。纵然是不动明王的不动金身,与之相比也只在伯仲之间。这偷袭之人,哪怕是人仙级别,也绝无可能……
这念头尚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未及真正成形,却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不妙之感,让她眼皮跳了一下,本能地绷紧了肌肉,好像无助的孩童一般,硬着头皮迎接皮肉之苦。
那皮肉之苦迟迟未至,但白衣女子的意识,却在逐渐模糊。
直到江遥抽回照胆软剑,抖落一缕血迹,白衣女子仍维持着防御的姿势,绷紧了身子,蓄势待发——她好像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死去。
从出鞘到收剑,一共也就是白衣女子眼皮一跳的时间。包括孔雀大明王和近在咫尺的其他孔雀女,没有人看清剑光的轨迹,仿佛那决定生死的一刹那是被人以莫大神通窃走了一般。
“孽障!”孔雀大明王的怒喝,这时才传递过来。
但她依然救不了第二人的性命。
紧跟在白衣女子身后的,是一名身材瘦小的翠衣女子。她只落后于白衣女子半步,突然发现白衣女子的气机脱离了孔雀羽衣的庇佑范围,心中微微一惊,又见眨眼间前面就突兀地多出了一道人影,那人似乎做了个拔剑的手势,又跟着回剑。翠衣女子不明白他对白衣女子做了什么,只是在迎上那人眼神的时候,心底陡然涌起巨大的恐慌。
——这近乎无懈可击的孔雀羽衣之阵,这人竟然就那么走进来了!
——不行!白姐姐已死,护送孔雀羽衣的重任就落在我头上了,我必须——
一股无形之风从心里幽暗深处吹起,却没有吹灭翠衣女子的使命感。她打了个寒颤,精神空前紧张起来。身为老牌玄罡高手,她锐利的眼神迅速锁定了虚空之处,便见那道幽暗的身影掠过虚空,持那柄残留着白衣女子血迹的软剑,朝自己迎面击来。
翠衣女子看清了那道冰冷剑光!当她盯住着那道充满了玄妙的深沉轨迹,妄图以手中双剑格挡的时候,却蓦然惊觉自己刺中的只是虚无,而那片深沉的颜色,已蔓伸到自己眼前。
临死一瞬,翠衣女子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瞧见的那道轨迹,只是对方在人间投射出来的影子么?
那剑法,原来不是人间的剑法。那剑光,原来也不存于现世,只在人间投落残影!
她心中浮现某种明悟,境界也由此攀升,进入另一种神而明之的意境。
只可惜,虽然境界提升,却没有机会活下去了。
翠衣女子闭上眼,心中只余一道残念:‘可惜羽衣还没能送到佛母手中……’
短暂的沉寂。
颈上残留着剑气的冰凉,而意识则陷入混沌。
万事皆休。
一个刚刚晋入九阶的顶尖高手,带着遗憾缓缓倒下。
孔雀羽衣的缝隙更加扩大,江遥由此前冲,趁一众孔雀女还不敢置信之际,进一步闯入羽衣深处。
孔雀大明王怒不可遏。
她当然知道,为何防御天下无双的孔雀羽衣会拦不住江遥。因为这羽衣的庇佑,是广泛分担到了四百多人头上,原本无懈可击的防御,自然也会留漏一些空缺。对付寻常玄罡高手尚可,但遇到江遥这样堪比人仙且又专攻破绽的剑法宗师,难免捉襟见肘,被其乘虚而入。
只有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孔雀女,才会天真的以为孔雀羽衣能让她们四百多人个个无敌。
“蠢材!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现在江遥的身影已经没入了羽衣之阵中,孔雀大明王也因此投鼠忌器,不敢再以五色神光强攻。
“都散开!”孔雀大明王叫道。
江遥身形化为一缕轻烟,几乎就贴着众多孔雀女的身子,在其中漫步走过。
那些孔雀女们,每当看见眼际寒光一闪的时候,冰冷的锋刃就已刺穿了她们的咽喉。
闪烁着冰冷流光的宝剑,如虚如幻,骤生骤灭。杀气自虚空而发,只有在刺穿咽喉的一瞬间,才会在人间凝成现实。
两次遭遇绝顶高手在羽衣阵中冲锋,这一次的孔雀女感受到更大的绝望。若论气势,江遥自然比不过荧惑。但论起剑术的技巧,江遥却远在荧惑之上。此时的羽衣尚处于收拢的防御状态,却拦不住他的脚步。
一息时间,江遥走过之处,三十多名孔雀女无声倒下。
他一回头,便对上孔雀大明王的视线,后者正用一种阴沉怨毒的眼神,将他深深凝望。
江遥咧嘴一笑:“佛母大人现在是否有空,与我共度良宵?”
“没空。”孔雀大明王语中渗出冷意。
江遥大笑道:“我就知道像佛母姐姐这样尊贵的身份,一定会多矜持一会儿!”
“你是不是以为,只要藏在羽衣阵中,本座就真拿你没辙了?”孔雀大明王脸上亦浮现出深沉的笑容,语气却是森冷无比,“数百年来,本座遇到多少个像你这样顽愚自大的狂徒,如今都已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