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过了一个月。
惠风和畅,天朗气清,兔子也开始做窝了,黎童又开始拉着百里烨到处上山下乡,巩固民心去了。
虽然之前水牢里那件事让她看到了百里烨的另一面,也让她晚上睡觉的时候动摇了那么一下谋逆之心,可第二天睁开眼睛看到那张难得线条柔和的脸,就又忍不住想要把一切都捧给他。
大概这就是爱吧?
“啊呀,林婶子,咱们青岐可没有那么不开化的嗷,谁说女子丧夫之后就不能改嫁啦?”
“日子还是要过的嘛,你一个人拉扯孩子,多难呐!”
“我瞅着那张屠夫是不错的,是不是啊夫君?”黎童用胳膊肘怼了一下百里烨。
百里烨连忙点头应和:“没错,本将军看中的人,定然错不了,若是真错了,他以后欺负你,尽管来将军府找本将军,本将军必定给你讨回公道!”
见林婶子娇羞地垂头轻轻点了一下,黎童一拍手掌,拉着人就往路边走。
说合了一对亲事,又得了一篮子猪肉。
路过一片果林的时候,还顺手替阿婆摘满了果子,得人送了一些果子解渴,又甜又香。
“再过一段日子,该秋收了吧?”黎童问道。
百里烨点头。
以前在边关的时候,他没少带着兵士给百姓收稻谷,只是边关的天气到底和翊城比不得,边关常年风沙,气候干燥,还时常要遭受邻国敌军侵扰,那边每到秋收都是一场仗。
而翊城,气候宜人,温暖舒适,尽管今年收成不好,可并没有造成特别大的影响,皇家不会允许都城出现百姓动荡。
如今启阳书院已成,等过了秋收,就能收入学徒了。
看起来,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百里烨却总是不能真正开心。
他觉得自己最初的目的正在开始变化。
一开始,他以为他是想保住大哥的江山,不在这冷漠的侄子手里变得冷酷无情,而在黎童的一步步提醒下,他才发现百姓们对当今皇帝的不满比对他要严重得多。
也对,毕竟他保家卫国,冲锋洒血,而皇帝只是坐在那高高的位置上。
要说起来,那位说书人可是从黎童手里坑了不少银子。
百里烨眼神柔软,静静地看着正双手托腮认真听说书的自家夫人,时不时张开嘴,让有春将剥好的瓜子塞进她嘴里。
百里烨挥了挥手,有春会意,点头退了开去。
剥瓜子的任务就交到了他手上。
“诶,还真别说,这口才是真好,我眼光也是真好。”黎童嚼着瓜子仁,嘻嘻笑着,露出两条细长的眼睛缝,长长的睫毛密而黑,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扫下两块阴影。
百里烨失笑:“这还带夸自己的呢?”
“那可不么?”黎童转过头,红唇在杯沿上沾了沾,问道:“赤衣那边怎么样啦?”
“刘纵很警惕,至今也没完全信任赤衣。”
黎童摇头叹道:“这人确实有点本事,在贺源手底下训练了那么久,又千方百计地从梅花岭里活了下来,还爬到了能跟贺源和平说话的地位,居然还能保持初心坚定地做一个二五仔,真是不服不行。”
“确实,不过可惜了。”
黎童看了他一眼,可不可惜的,也难说,毕竟立场不同,站在刘纵的角度来看,他也只是忠于自己心中认定的那位,无论后果如何,他都已经决定要承担了,并且已经承担了。
刘纵想到了死,想到了会被惨无人道的折磨,却没有想到黎童会让百里烨放了他,更没想到百里烨同意了。
放虎归山。
亦或是欲擒故纵。
“这茶馆里的点心到底是没有柳姐姐做的好吃,饭菜就连松庭楼……”
“嗯?”
黎童舔了舔嘴唇,干干一笑:“吃菜吃菜。”
“夫人挺想念松庭楼啊?”百里烨的眼神一时间变得非常危险。
“没有没有,家里就有这么一个大宝贝,我还想松庭楼干什么?”
“我是大宝贝?”
“是是是。”黎童连连点头,讨好地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
有春:“……”夫人真是能屈能伸。
碧雨:“……”酸呐,赤衣什么时候能喊我大宝贝?
“之前不是说夫人在松庭楼找人吗?找到了吗?”
黎童停住动作,抬眼仔细观察着百里烨的表情,他唇边带笑,但笑意不达眼底,隐隐透着一股杀意,以及漫上后背的寒冷。
果不其然,等不到黎童的回答,他也不是很在意,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危险。
“需要为夫帮夫人找吗?”
“用不着。”黎童缓下了方才略显紧张的态度,此时说出的这三个字还显得有些冷硬。
百里烨何其敏锐,立刻察觉到黎童的不悦,眼眸中的威胁之意渐渐淡去,转而变得柔软。
“夫人生气了?”
“不生气,我哪儿敢呐?”黎童小心思忖片刻,试探道:“你知道什么了?你知道那个人了?”
百里烨却笑而不语,将黎童的一颗好奇心高高地吊了起来。
他笑着看了一眼黎童,将一块肉放到她碗里,黎童那颗好奇心又“啪”的一声被砸进了深渊里。
他知道了。
确实是知道了。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他怎么不说呢?
黎童紧张得瞳孔晃动,半垂着头,时不时不轻不重地看一眼貌似认真听书的百里烨,眼前的饭菜顿时变得毫无滋味。
她才下了决心要替大侄子好好瞒着的。
这下可好,完蛋!
回去的路上,黎童拉着百里烨的手,小声道:“你冷静些。”
“夫人怎么了,为夫看起来有哪里不冷静的样子吗?”百里烨仍旧笑着,看着心情愉悦,有一种小孩子恶作剧得逞之后的快/感。
“你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黎童竖起一根手指,在百里烨眼前左右晃了晃:“你这人心思重,有什么想法都不跟我说,你知道我在松庭楼找什么人了,如果我猜的没错,你肯定私底下还背着我做了什么。”
百里烨静静看着黎童,伸手抚上她的脸,笑容缱绻,神情温和无害,一如他们刚认识那会儿的样子,充满了危险的信号。
黎童往后退了一步:“你莫不是现在就要动手了吧?”
“不至于,时机还未成熟不是吗?”百里烨强制拉过黎童的手,死死扣住,说道:“夫人别怕,为夫怎么也得选个良辰吉日,对不对?”
“奸细还没除掉呢,你不怕事到临头,功亏一篑吗?咱们不着急走这一步。”黎童紧张劝道。
百里烨笑着:“我知道,我准备这么久,也不是为了来玩一下子的,奸细可以慢慢除,我的兵也不止山中那些。”
黎童立刻就想到了那二十万边军,倘若全都进入翊城,仅靠那三四万皇城卫,的确犹如螳臂当车,不堪一击。
只是边关遥远,除非边军早已暗中在前进的路上了。
黎童一直以为事情不会那么快走到最后一步,毕竟这中间的事情没有那么快处理完,民心虽然开始倾向于百里烨,但毕竟还没有稳固下来,在绝对的皇权统治下,百里冼还是他们心目中的皇帝。
不知不觉,黎童已经被百里烨拉着回了将军府,坐在床头的时候,黎童静静看着百里烨,他从容不迫地解开衣衫,脸色浅淡,看不出多少情绪。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终究是没压住好奇心。
笑意爬上百里烨的唇角:“我是他的四叔,看着他长大的,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就算不表现出来,我也能猜的出。百里冼从小就是个脾性平淡的人,你知道吗?那么小的孩子,看到死人,眼中一点惧色也没有,就像是在看一具蚂蚁的尸首一样,无关紧要。”
黎童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嗓子眼里。
“喜怒不形于色这点,他做得很好。只是,他虽淡漠,却也太过平和,平和得什么都能忍受,甚至还能忍着大臣指着他的鼻子骂,为夫有时候想,倘若他带兵打仗,会不会也对敌军处处忍让,枉顾皇家尊严?”百里烨回过头,定定地看着黎童,唇边笑意再度扬起:“夫人,身为一国之主,他去松庭楼跳舞,便也是枉顾皇家尊严,这样的人,配做皇帝吗?”
黎童愣了愣,想起了那个在新蒙学里问东问西的年轻皇帝,又想起他亲笔写下启阳书院四个字的样子,直觉他并非如此的。
他该是爱民的,只是应该是不知道如何表达?
黎童很矛盾地挠了挠头,她跟百里冼接触得太少了,这些皇家的人,一个比一个心思深,难琢磨,烦得很!
做人就不能简单一点吗?!
而此时此刻,皇宫之中,百里冼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正打瞌睡的应荣吓了一跳,赶紧拿来了外衣,轻轻盖上了百里冼的肩头。
“天气转凉了,皇上要注意身体。”
百里冼伸手拢了拢衣服,笑着说道:“大概是有人在想朕吧,天确实凉了,回头多做几件厚些的衣裳送到皇后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