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亲眼看到那盒香膏的时候,夏清时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香膏装在一个扁圆的红檀木盒子里,盒盖一掀开,满室满殿便皆盈了茉莉花的香味。
让人如同置身于盛夏夜之中,鼻息间尽是清怡的气息。
可不知为何,这盒香膏一下让夏清时想到了先前在锦茵阁中捡到的,云初姑娘的那盒脂膏。
“葵姬,这盒香膏我可喜欢了,今日便送与你吧!”大公主瑶姬端坐在矮榻前,手一抬,将这香膏推到了夏清时的面前,眸光里亮闪闪的。
夏清时接过了,刚想要打开,便又听大公主道:“这可是饮音日前刚送来的,我本是舍不得的,可饮音说你下月初便要大婚,婚后便会长久的离开这后宫,你我也不知多久才能见上一回,想也想,也便舍得了。”
饮音?
夏清时含笑谢过了大公主,脑海里想起那日在假山后,听到饮音说的什么香泥。
难道便是这一盒?
这样看来,这香膏里确实有些古怪,多半这古怪还会要了自己的命。
这饮音的心思也真是细腻,为撇清自己的关系,从锦妃娘娘那里得来了这盒香泥,又借大公主的手赠给自己,若自己因这盒香泥如愿变成了她心中不能成亲的死人,只怕也查不到她的身上去。
见夏清时的眸光只是眨也不眨的望着那盒香膏,也不说话。
大公主很是得意:“怎么样,喜欢吧?”
说话间用双手支起自己的小下巴:“葵姬,你说,嫁与别人为妻,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呀?”
夏清时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大公主瑶姬。
瑶姬如今已双十年华,却仍未有人提亲。
便连皇上也对她的婚事不闻不问,像是把她给忘记了一般,仍其自在生长,直到亭亭如茂,却无人问津。
不过瑶姬似乎也没有想过要离开母妃静娴贵妃,离开这从小长大的后宫,因此,倒也从未追问过父皇或者母妃,为何自己迟迟未出嫁。
直到今日,听到葵姬即将嫁与太傅沈临洛,想到今后皆不能在宫中见到她了,心里颇有些舍不得,这才开始想那嫁人的感受。
听瑶姬问起,夏清时一瞬间想到的竟是段南唐的脸:“嫁与别人为妻么……”
脸飞上红晕,又一下变得苍白:“那要看嫁的是不是一心相爱的那个人,若是,嫁人为妻便是一件幸福而温暖的事,是拥有了一个想要终生守望的家;若不是,那便是一生痛苦的开始……”
“可若不是,那又为何要嫁过去呢?”瑶姬不明白。
夏清时抬起眼,见大公主眸光中闪烁着单纯而澄澈的光。
忽然有些懊恼。
瑶姬从小在宫中长大,却能保持如此纯真的心,她对一切事物都抱有最简单美好的期盼,自己又何必要将那些痛苦的事实揭露给她看呢。
她这样的公主,自然会嫁给相爱的人,相守一生的幸福。
于是便莞尔一笑,说道:“你说的对,若不是一心相爱的那人,无论如何也是不嫁的。”
瑶姬这才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脸便红了,低垂了眉眼,细糯着嗓音,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夏清时道:“那你一定很爱太傅大人吧?”
夏清时一怔,一时间不知如何向她解释,只得敷衍的笑笑。
见瑶姬又问起来如何与太傅大人相识,又如何相爱,等等等等让夏清时不知如何解答的问题,只得找了理由,借口先告辞离开了。
一回到兰雪殿中,夏清时便将之前在汁香院锦茵阁里捡到的那个银盒子口脂找了出来。
然后将瑶姬送给她的茉莉香膏摆在一旁。
夏清时取下头上插着的一根点翠梅花簪。
这点翠梅花簪是用纯银打造而成,夏清时将簪子放进茉莉香膏之中,哪知放进去半晌,簪子竟并未变黑。
难道是想多了?
夏清时有些疑惑,可她清楚饮音如此大费周章令大公主送来的一盒香膏绝不会如此简单,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见簪尾有一丝丝浅浅的黑色细线蔓延上来。
“果然有毒。”
不过这毒看起来似乎很少,这么长的时间,才有这一点点的反应。
她拿起云初的那盒口脂来,这口脂里含有的剧毒,须让人日日服用,若有一日停止不服,便会被毒药反噬,如当初那只黄猫一样,全身溃烂而死。
看来饮音也是想让自己沾染上这种毒,再面目全非而死。
只是目前这一切都是夏清时自己的猜想而已,这茉莉香膏中的毒与云初口脂里的毒究竟是不是同一种,还需要找识得的人认认才行。
夏清时自己虽然有了大致的判断,却不能肯定。
若真是同一种,那这茉莉香膏来自锦妃……
锦妃与云初……
夏清时只觉得自己似乎又抓住了一团毛线中的另一个线头。
此刻便是要确认那是真正的一个线头,而不是一截断掉的毛线而已。
夏清时将两个盒子皆收了起来,这才让殿门外守着的梳儿去将安嬷嬷唤来。
不一会儿,便听安嬷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主。”
“进来吧。”夏清时朗声说到。
见安嬷嬷推门进来后,夏清时抬起头来,看着她低垂的眼睛,出声问道:“你知道大公主送来那盒茉莉香膏的来历吗?”
今日上午,安嬷嬷曾在夏清时的耳边亲口说过,那装香膏的盒子,她看着眼熟。
安嬷嬷细长浑浊的眼睛闪了闪:“老奴只是恰巧在锦妃娘娘那里见到过,今日见那盒子竟在大公主手中,觉得有些奇怪而已,毕竟大公主向来不与锦妃娘娘走动,至于那香膏的来历,却是完全不知的。”
不知何为,夏清时觉得安嬷嬷在撒谎,她眼底深处的目光,有些躲闪。
不过看她的模样,似乎也不打算对自己说真话了。
夏清时只得无奈的点点头,刚想谴安嬷嬷下去,忽又听她道:“公主还是尽量别用那香膏为好……”
夏清时挑起了眉:“为何?”
安嬷嬷踌躇着,有些犹豫。
夏清时爽朗道:“不必犹豫,直说便是。”
安嬷嬷点点头,嘴唇开合数次,终于出声:“老奴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多年,多少也长了些眼力,这茉莉香膏看起来与普通香膏有些不同,只怕是不太稳妥,所以,还请公主最好弃之不用。”
夏清时追问:“有何不同?”
“这……”安嬷嬷一怔,“老奴不知,只是……感觉……”
“好了,你下去罢。”夏清时挥了挥手,看来这安嬷嬷是不会如实告知的了。
不觉想到,如果是身在宫外便好了,还可以拿去给张伯看看。
忽然便又想到了沈临洛。
一想到沈临洛,自然便想到他向皇上的求婚。
夏清时手紧紧的握成拳头,一下狠狠的打在了木桌上。
砰的一声巨响,惊得门口侍立的梳儿忙跑了进来:“公主!”
说话间已伸手将夏清时撞得通红的手呵护在自己温暖的手心中,止不住的心疼道:“公主这是做什么!无论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也别拿自己的身子出气啊!公主不心疼,奴婢可疼得着呢。”
夏清时只得扯起嘴角来无奈的笑笑。
……
近日,宫里传来消息,赵贵人已有了身孕,顺德帝大喜,当即将她封为赵嫔,赏了一对玉如意,一套玉碗碟,各色进贡的瓶器和首饰,甚至让朱喜去打造了一枚天底下独一无二的金步摇。
皇上更是日日皆去赵嫔宫中留宿,一连七日。
如今便连佳乐贵妃也要给赵嫔七分的面子。
跟别提其他那些久不得圣宠的女人。
据说,这赵嫔日日便戴着那金步摇去御花园里闲逛,一日偶然碰见难得出坤宁宫一趟的皇后娘娘,哪知那赵嫔故意将头上的金步摇弄落在地,制止住忙不迭弯下腰去的宫女,竟让皇后娘娘当众替她捡了起来,又亲自替她插回了发上。
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春雨一来,御花园里的桃花便如吸饱了水般,扑簌簌一个劲的长个不停。
没几日已如烟如霞,蔚然一片。
绿筠一璧说着,一璧扶着夏清时往桃花深处的粉云处走去:“那赵嫔已是人人避之不及,只怕遇上了她,平白被羞辱一番。她如今怀了皇上的孩子,自然是谁都惹不起的,只得吃了这个亏。”
夏清时听着绿筠口中的话,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瑟缩着拉着自己的手,说害怕的稚儿。
她知道稚儿不是绿筠口中那性子,也许是仗着有身孕,骄横了些,也不至于到如此不讲道理的地步,这宫里头三人成虎,凡事皆会夸张上许多。
她不相信,甚至打心底里有些替稚儿高兴。
她还记得稚儿眼神坚定的光着脚站在夜里,淋下那两桶雨水时的神色。
在这深宫之中,有心爱的人,便是活活受罪,不论爱的那人是谁。
眼见稚儿有了骨肉,想她定会把满心的爱都给予肚子里的孩子,那日子定然会好过得多。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夏清时听身侧绿筠小声嘀咕了一句,抬起头来,只觉眼前金光一闪。
一身金丝银线所绣的锦绣华服,稚儿头戴金步摇,一左一右扶着两个宫女,朝着自己款步而来。
站定在夏清时的眼前,稚儿莞尔一笑:“葵姬,好久不见。”
夏清时便也娉娉婷婷地笑了起来:“哪有好久,前几日元宵夜宴上不刚刚才见过么?”
稚儿看着夏清时缓缓道:“是啊,没有几日,可我一日不见你,便如隔三秋,自然觉得是好久。”
“你们都下去罢。”稚儿冲左右说,说完话目光便看向绿筠。
绿筠犹豫道:“公主?”
夏清时点点头:“去吧。”
绿筠心中觉得不妥,却也没有办法,只好退远了,隔着重重花影,看着那相对而立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