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淮冲坐在段云瑄下首,一直自顾自的喝酒,全然当周遭的人皆不存在一般。
直到侍女们端着熏烤后的獐子腿肉上来。
“好香。”段淮冲耸了耸鼻子。
夏清时也闻到了那烤得焦香流油的肉香味,肚子咕的一声又叫了起来。
她见段南唐的肩膀微乎其微的一僵,便知道又被他听到了。
自己这肚子从小便是这样,稍微有点饿了,便咕咕咕的一个劲响个不停。
不过,身为夏府千金的时候,她倒也没饿过几回,可自从进了如意馆,倒是真没吃过几顿饱饭。
夏清时正盼着他们早些吃完,她也好去膳房里找点吃食来填填肚子。
哪知美味佳肴却是如流水般上个不停,案桌满了,将空盘子撤下去,又有新的菜样摆上来。
这也就算了,酒过三巡,帘子一撩,竟进来几个姑娘,作势便要唱歌跳舞。
还真是饮宴歌舞,一样也不少……夏清时紧紧的捂住肚子,不想让它再发出一点声音来。
“你这姿势可真难看。”饮音公主嗓音懒懒,不大,却刚好够传进夏清时的耳朵里。
夏清时赶紧挺直了身子,侧头看去,见玉姬正斜着眸子看着自己,一副嫌弃的神情。
这两兄妹这一点上倒是一模一样。
哪知下一刻,玉姬竟递过来一块莲子糕,冲夏清时道:“喏,这东西苦兮兮的,我最讨厌吃,你给我吃了吧。”
夏清时一怔,没想到这玉姬如此骄纵,心底却是这般的好。
只是当下也不便去拿,便躬身谢过了公主的好意。
岂料玉姬眉一扬:“我让你吃了,你便给我一点不剩的吃下去,怎么,本宫的话你也敢不听么?”
夏清时皱眉,这公主还真难缠,只得接过了,在玉姬的注视之下,将莲子糕一点不剩的吃了进去。
不过,虽觉得饮音公主娇蛮任性了一些,人倒是不坏的。
正想着,大营中央,十来个舞女身着水袖长裙随歌曼舞,围在当中的一个曼妙歌女,衣衫轻摆,歌声如珠玉落入盘中,动人心魄。
一曲婉转的清歌唱毕,跳舞的姑娘们忽而扯下了外衫,露出内里胭脂色的短袖短裤,一把将本来披散的长发挽起,扮成男子装束,踏歌而动,如一团烈火追逐逃跑的猎物。
原本唱歌的歌女一身青衣也加入到踏歌舞中,只剩钟鼓嗡鸣,萧声瑟瑟。
紧接着境况一变,仿佛是猎物已被抓住,穿红衣的姑娘围在一团,变作了熊熊烈火,不停的摆动燃烧,青衣的歌女边唱着庆贺的曲调,边四处奔走着,对月饮酒而乐。
奔了一圈,那歌女竟随意的伏在饮音公主桌前,一把端起公主桌案上的茶水,向后一仰,半斜着身子,身姿飘逸出尘,将那淡黄色的茶水如飞瀑般倾倒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将茶杯重归原位,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潇洒自如,引得众人皆拍手称好。
躬身谢过公主后,青衣歌女又依次掠过几位皇子的桌前,这才重回大营中间。
伸展舞姿,正要引吭高歌这收尾的最后一曲,眼见着提起气来,要将胸中的鸣音一吟而出,哪知气音刚出,便一阵猛咳。
皇上刚要不悦,一股热血便从那歌女的口中涌出。
噗呲一声,尽数喷在了大营中央。
喷溅而出的血液如同万千朵梅花,妖妖娆娆,却是如墨般漆黑。
青衣歌女顷刻便如一只断了线的纸鸢,笔直的向后倒去……
竟是死在了当场。
余下的舞女,皆吓得尖叫着四散逃去,被闻音冲进来的侍卫团团围了起来。
皇上铁青着脸,看向带刀侍卫长官:“这是怎么回事?”
那侍卫汗如雨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随行的太医很快便挎着箱子赶了过来,只看了一眼那歌女的脸色,便摇了摇头。
皇上怒哼一声,吓得太医也一并跪在了地上:“朕问你,这人是因何而死?”
太医看了眼地上四溅的黑血,拿出银针在那歌女的嘴里扎了两下,便回道:“回陛下,是中毒而亡。”
“中毒?”皇上脸色更加难看了,想到刚刚这歌女一直没事,仅仅是喝了一口饮音公主桌上的茶水,便当场喷血而亡,“有人要害朕的饮音?”
话音一落,呼啦啦一众人便都跪下了,颤得连头也不敢抬。
太医连忙拿着银针去探公主桌上的茶杯,银针刚一伸进去,挨着杯身上挂着的一点茶水顷刻间便黑了:“茶里有毒。”
“来人阿,把配茶的奴才给朕带上来!”皇上大喝一声,恼怒至极。
他没有想到,竟有人胆大至此,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妄图杀害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手底下的这些奴才也皆是不中用的,若不是这歌女替饮音喝了这一杯茶,那今日,喷血而亡的岂不就是朕的公主?
正怒火滔天,便听太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咦,奇怪,这茶杯里有毒,茶壶却没有……难道是在杯里下的毒?”
皇上张口便道:“统统五马分尸,一个不留!”
管他下毒的是谁,这些不中用的东西全都得死!
佳乐贵妃忙上前道:“陛下别气坏了身体,饮音这不还好好的坐在那儿吗,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小人定是犯不到她的。”
皇上一眼望去,见饮音也是受了惊吓,一张小脸煞白,却是安然无恙的坐在那里,毕竟是虚惊一场。
当下厉声冲跪在地上带刀的侍卫长官道:“今晚必须将凶手给朕找出来,若是找不出来,全都不必活到明天了。”
“只茶杯里有毒,茶壶里却没毒,有谁能将毒独独下在杯子里呢?”夏清时看了看旁边,玉姬桌上的茶具,皆是摆在白玉瓷的花瓶旁边,茶杯摆上来的时候是空着的,一般第一杯涮杯的茶水也会倒掉,难道是饮音入座,开始喝茶后再下的毒?
可那之后,除了上菜的侍女和青衣歌女外,并无任何的人靠近过公主的桌子。
上菜的侍女转瞬即走,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有机会下毒吗?
若只剩青衣歌女,难不成她是自杀?
夏清时晃眼间,看见那朵闭合的昙花,此刻早已开放,状若凌仙而舞的美人,花瓣莹莹如玉,有些微的露气笼在花蕊中间,果真是分外的动人。
也难怪人人皆说昙花一现了。
“你可有见解?”段南唐并未回身。
夏清时向前走了两步,靠近段南唐,用微乎其微的声音询问道:“这也是你安排的吗?”
夏清时看不见段南唐的表情,只见他将茶杯端起来喝过一口后,又放下了,方慢悠悠道:“玉姬可是我的亲妹妹。”
夏清时刚觉得段南唐也有有血有肉的一面,便见他朝着太子殿下这边扭过了头,看向夏清时,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即便要舍弃她,也不会是现在。”
果然还是那个没有人性的家伙。
夏清时叹息,看了一眼太子,向前一步,越过了段南唐,冲皇上道:“陛下,奴婢知道凶手是何人。”
一时间大营中所有的目光便皆望了过来。
注视着站在三皇子桌案旁,穿一袭釉粉色长袍,系了攒花结长穗的宫绦,身材纤细,容貌清新的少女。
皇上目光一扫过来,夏清时便感到一阵压人的威严。
“凶手是谁?你若找不出来,你也一并砍了罢。”
夏清时颔首,也不害怕,抬起眸子来看了看皇上,便不疾不徐的道:“陛下息怒,奴婢定能找到凶手。”
见一个小小的侍女,竟有如此气定神闲的姿态,皇上眼睛一眯,来了兴致:“哦,那你说说,这凶手究竟是谁,是谁想要害我的饮音。”
夏清时躬了躬身,回道:“陛下,凶手想要加害的并不是饮音公主,而是太子殿下。”
“什么?!”皇上和太子一同变了脸色。
段南唐坐在夏清时背后,端起茶杯吃茶的瞬间,嘴角不可察觉的微微一扬,然后放下杯子,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看着夏清时停得笔直的背影。
“你说什么?那凶手想要加害的是我?”段璟升后怕的问到,赶紧起身,想要将自己刚刚喝进口中的茶水给吐出来。
眼见太子这副模样,夏清时便道:“殿下不必惊慌,毒药已经下到了饮音公主的茶杯里,再说殿下的茶杯是银制的,若是有毒,顷刻间便能被识破。”
言外之意便是,你这草包,你的茶水里有毒,一早便把你毒死了,现在吐出来又有什么用。
不过,料想凶手也没有想到,太子竟然会自带银制的餐具,包括茶杯,若不是阴差阳错,将毒下到了饮音公主那里,只怕今日便不会酿成这样的惨剧。
段璟升这才淡然的坐下了,却也心有余悸,不敢再去碰那壶茶水。
“那么,妄图加害太子的凶手,究竟是谁?”皇上望着夏清时,峰眉倒立,一字一句的询问到。
夏清时看了眼大营帘帐之外,回道:“回陛下,想要加害太子殿下的便是为皇上、贵妃娘娘、还有几位皇子公主准备鲜花的人。”
话音一落,便听皇上冲着外面道:“听见了吗?还不快把凶手带上来!”
夏清时见皇上的目光又重新看向自己,不等他开口,便解释道:“太医刚刚说了,茶杯里有毒,茶壶里却没毒。然而茶具摆上来时,茶水皆装在壶里,茶杯是空的,何况喝茶时,第一杯涮杯的茶甚至会倒掉。这样一来,能在茶杯里下毒的,只可能是在饮音公主开始喝茶之后……”
太子殿下忍不住了:“这样说来,那歌女岂不是自杀身亡的?除了她自己,还有谁能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往公主的茶杯里下毒?”
段云瑄一听,忙附和道:“对呀,什么准备鲜花的人,自打我们进这大营以来,便从未进来过,他还会隔空下毒不成?”
夏清时点头:“她确实便是隔空下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