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让旁边胸无点墨的李逵不爱听了:“你这厮说甚鸟话,没有那为富不仁的富人何来满天下的反贼?”
那些乡野匹夫出身的寨主当然觉得李逵说的没啥错,但那些久历江湖和饱读诗书的头领听了之后不免会心一笑。随即宋江就指着李逵的骂道:“人家是厮,你是什么,你是黑厮,你比厮都纯种。”这一句,让在座的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犟种,不,蒋敬说的这话有理,到底咱还是替天行道的,既然是老天爷的事情,那就要做大的,何必与几个小民过不去呢,有能耐我们就去反官府嘛。好了,以后这种事情咱们就不做了。”
李应这时清了清嗓子:“哥哥,这事以后想做都做不了了。”
“这是为何?”
董平一下子站了起来,“刚才李应哥哥说的就是那样,附近的全跑了,没跑的太远了,而且这次我突袭了登州府的曲家庄,去是好去,可在回来的路上差点被青州府的队伍打了埋伏。”
“有人报官了?”
“可不是,您是不知道啊,当时六个青州府的提辖在后面追我一个,好悬没把我累死。”
董平的话一说完,众人笑的更大声了。
十天之后,宋江有些困倦的在后山溜达。连日以来他都没怎么休息好,各种各样的琐事都要向他回报,同时越来越多的消息都已证明,对方现在人马已集结完毕,就等高俅一声令下围山了。
他独自的走着,毫无头绪的思考着什么,突然,一阵飞鸟扑棱棱的惊起,才令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在一条偏僻的所在。这是哪里?在确认身后还有小军在站岗放哨之后,他这才放心大胆的超前继续走去。让他没想到的是,在经过一座高度不算刁钻的小丘之后,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
眼前是一片山中高难得的广阔田地,里面此时已经有了无数的农夫在劳作。宋江仔细辨认了一下,原来都是些妇女连同老幼。但做的是什么,种的又是何类的品种宋江并没能看懂。于是他又慢慢的从另一面的土坡慢慢走下,来到这田地的外沿,背着手,边走边看这里劳作的场景,心里一阵一阵的感到新奇。
不过新奇的仅仅是他,那些妇人老幼此时好像并没把他当回事,看到也好像没看到似得继续手中的劳动。慢慢的,宋江行的累了,他转身来到田垄上,看到有供人盘坐的垫子,拿了一块就坐了下来。可就连屁股还没坐热呢,身后就听到有人说话:“你这兄弟,旁边有那么大的地方,单抢我垫子是为何。”
宋江一听是坐了别人的东西,赶忙掉头准备给人赔不是,可就当他刚转过身,还未说话的时候,那人却先叫出了他的名字:“宋江哥哥,您怎么来这了?”
这下宋江才想起,这里是自己的水泊梁山啊,用不着怕的。于是安了安心神的他闪目看了看对面站立的这人:一个身材不高大,但是很壮实的粗汉,全身上下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头上梳着一个看似很随意的发缵,中间插着一根筷子权作簪子。浓眉毛,三角眼,塌塌的鼻子,大大的嘴叉,朝自己一笑就露出了两行白色的牙齿,这也是他全身唯一能看下去的地方。身上穿着一见灰色的粗布长衫,扎着黑色的粗布大带,上面挂着一条擦汗布,脚下登着一双有年头的草鞋,透过鞋的缝隙可以看到整个脚掌都是堆垒的全是老茧。
宋江总觉得议事的时候有他,却不知道是谁,思考了好一会,终于想起了这是九尾龟陶宗旺。由于他不知道人家的年纪,不过看模样可是有些岁数,但那都是田间地头都有的颜色,怎么能判断出长幼呢。所以他一张嘴,叫的还是原来的称呼:“陶兄弟这是在忙啥啊。”
“回哥哥,开春了,咱的开始拾到地了。”陶宗旺一开口就是一嘴的河南味,说的宋江一愣一愣的。
“那你这些妇人和老幼是怎么回事啊?”
“回哥哥,这都是些小军的家眷,背井离乡的,近处无依无靠,也只能在这里暂时存身。我瞧着这些人平时里在山上只能晒太阳,后来就把他们全都拉过来开荒,得了菜除了进兵营,还能让他们一人拿回去一些,也算有件事做。”
正当两个人在议事的时候,公孙胜从远处慢慢的跑了过来。当然他的动作可以算是跑,但速度没那么快,那别扭的感觉让宋江更愿意相信他这是保持自己的形象而刻意保持的模样。
“福生无量天尊!”老道来到宋江跟前之后掐着子午诀喊道,听语气,他的呼吸一点也没受到跑步的影响。
“道爷,你手里忙活什么呢?和做操一样。”宋江不太了解他的手势。
“这是职业规矩,不懂别乱说话。”
“道爷,来这找我为有何事?”宋江说话的时候,陶宗旺从旁边的布袋里面拿出了一带花生给他吃。宋江刚伸手抓了一把,老道也赶忙抓了一把放在自己的长袖里,然后有抓了一把。
“哥哥,上下来信了。高球老贼已经命令所有队伍开拔,最快三日之内将把我水泊梁山死死的围住。”
“该出去的人出去了吗?”
“都出去了。”
宋江沉默了,他总觉得还少点什么,在这田垄上来回走了几圈之后,他望着远处几个老丈为逗弄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突然想到:“高俅不是说要造船吗?那我们是不是该派人下去,混进那造船的队伍里,一来探查情况,摸清底细;二来一旦我们有个行动,也好里应外合配合一下。”
“哥哥此计甚妙啊。”公孙胜说话的时候嘴里全是花生,那腮帮子圆鼓鼓的模样让宋江很难相信他是真心说这句话。而且大概是他觉得好吃,还不忘再从陶宗旺的口袋里再掏了一把。
“没了,没了。”
“小气。”说罢,道爷看着宋江:“哥哥说什么来着?额,对,派人进去啊。此计甚好,但是有一点,那就是进去也须是些懂手艺的匠人,您看咱全山寨,会手艺就那么几个人,剩下的全是坑蒙拐骗偷,打家劫舍出身的,专业不对口啊。唯一一个会修船的,孟康,咱还得用。其他的,即使进去了,干活一看,立马歇菜,就得被人赶出来,怎么能做内应呢?”
“你说的也对,会手艺还得会武艺才行啊。”
“是啊,找这样的,难了。”公孙胜一边说,一边吃,可一颗花生刚嚼两口,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看着正在一旁收拾农具的陶宗旺。“哥哥,这小子会木匠和泥瓦匠啊!”
就这样,陶宗旺就被荣幸的选成了水泊梁山此次行动的内应,一开始他并不想接受这个任务,只是反复的声明自己只是个庄稼汉,不会那些弯弯绕的玩意。可公孙道爷对他表现出了极大的信任,在旁边一直说,你当初都能当响马强盗,和农民一比,这可是一件跨度非常大的事情,既然你连这个都能做好,何愁做不好内应呢?陶宗旺这人就是嘴笨,面对伶牙俐齿的公孙胜,他也是在说不过人家,最后也只能认命。临末了,他瞅着宋江转身离开的功夫,一拉道爷的衣服抱怨了一声:“不就是给你花生少了吗,你至于这么记仇啊。”这句话让道爷一下子愣住了,脸上全是他怎么猜到了的神情。
关于陶宗旺怎么混进高俅造船队伍的事情,大伙想了好几个建议,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阮小二说让他装成自己一个同族亲戚家的远房亲戚,但这个建议很快就被小七给否了,后者认为自己的同族连现在到网上倒八辈五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和渔夫,哪里可能有那么远的远房亲戚啊。
“那咱就说是临县的亲戚。”
“废话,他能改的了他这一口地道的河南腔吗?你见过说河南话的济州人!”
最后还是杨林说了句:“就这么下去就行了,那济州府里满是各地而来的手艺人和买卖人,绝不多咱兄弟一个。”大伙一听,也是如此道理啊。随后大伙皆向陶宗旺做了别,预祝他旗开得胜,然后就一起送他下山了。
就这样,陶宗旺就带着一身简陋的铺盖和几个大钱来在了济州城里。
其实济州城里还有梁山早先派来的接应,那就是在集市上乔装卖货的金毛犬段景柱,所以老陶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到了他。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之后,终于在一处早市上见到了金毛犬,才发现这伙计为了避人耳目此时已经将头发剃掉了,光头围了个头巾蹲在街角卖狗皮膏药。
陶宗旺摸着脖子装作老客的模样蹲在了他的摊位前:“老板,脖子失枕了,给拿贴膏药吧。”金毛犬一听这腔调很耳熟,赶忙抬头一看原来是他,赶忙装作给他看脖子的模样伸手把他的肩膀拽了过来:“我给你瞧瞧啊。”
然后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上次输俺的两吊钱带来了吗?”
“咱俩这关系还记着那事啊。大哥让俺下来混进高俅的造船队里做卧底。”
“那你幸好今天进来了,听说高俅明天来,明天这里就戒严,不让闲杂人等进城了。”陶宗旺听到这一句很失望,早知道就明天再来了。
“那俺下一步去哪?”
段景住听到他的问题很新奇,心说你自己都没主意你来问我做什么,不过反过来想自己好歹是个闯荡多年的人,九尾龟却只是个老实本分的主,于是考虑一下对他说道:“往北走到头,左拐是个力市,破落户都在那里寻出路,你先去那里寻个角落呆下,待明日等高俅进城了再作打算。”
“行,俺听你的。”说罢,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大钱,交给段景住之后,让他拿了一块膏药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随后一转身,朝着街头的力市走去。
济州城是个大的所在,所以这里的力市也是个往来云集的地方,那些落魄的各地商贩,输掉家产的赌徒,不想务农的农夫,急需用钱的小民以及无家可归的花儿乞丐等等等等全都落脚这其中。待陶宗旺来到这里一看,心里不禁叫了一声:“乖乖,好敞亮的地儿,比俺们梁山的一个聚义大厅都大多了。”
他拿着自己的包袱迈步走进了里面,由于此时已经过了晌午,有用人需要的老爷和被挑上的苦力早在清晨就已经全部离开了。所以此时这里显得冷冷清清,只有几个老弱病的苦力和乞丐留在这里。他转了一圈,看得出这市集有被官府刻意整理过的模样:墙上有警戒受骗的告示,上面还有遮风避雨的木质屋顶,两边堆满了用以休息的干草。陶宗旺寻了几处干净的所在,却都被人以有人占用哄了起来。万般无奈,他只得走进了最深处,一个比较昏暗的地方,放下了行李。抽鼻子一闻,全是发潮霉烂的味道。
“反正就一晚,难道躺在比做农活还难受?”他给自己打打气,说罢就坐了下来。这里也不知道是没人,还是由于都出去了没回来。反正现在这么大的一块地方全是自己的,让他觉得很舒服。他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了出来时从顾大嫂那里搜来的糖饼。喝了一口水,把饼撕开,里面露出了焦黄色的花生馅,一口咬了下去,一种甜蜜瞬间撑满了胃部,并顺着血脉填满了全身,真舒服。
就在他吃饼的时候,突然旁边的稻草哗啦啦的动了几下,然后突然从里面做起一个人来。这让陶宗旺吓了一大跳,心说这是个活人还是死人,是活人怎么刚才连动都不动。只见那人瘦干干的身体套着一见看不出颜色的粗布大衣,头发乱蓬蓬的,满脸全是稻梗的碎屑,黑色的面皮显得没有光泽,深陷的眼窝里面全是脏污。只见他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老陶手里的大饼看,好半天一动也不动。
“朋友,饿吗?”老陶问了他一句。那人一边咽口水一边慢慢的点了一下头。老陶瞬间觉得这也是个可怜之人,大概是闻到了香味才坐了起来,反正自己布袋里吃的不少,而且还有些闲钱,于是他把大手放进包里使劲一抓,拿出了三个饼递给了他:“给。”